源於台北立方空間學實學校計畫的邀請,我於2016年一月開始進行為期一年每月一次的諸眾之貌講座,共十場講座,兩場展覽工作討論。估計每場演講有三萬字左右,希望能前十場整理出來,並彙整諸眾之貌這兩年來的田野成果,是超過30萬字有豐富影像連結的大工程。此實驗寫作計畫,是先將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整理成果發表於此,保留口語形式與問答,在整編寫過程中吸收朋友的批評與補充,最後能以完善準確的出版品質來製作電子書與實體書。既為作者的思想實踐軌跡,也是諸眾參與之成果。
新的帝國崛起,不同於英法在18世紀末開始的殖民戰爭,不同於二戰後美國在世界範圍內的霸權統治,帝國是一個權力系統,由其諸眾對抗而浮現。我們將從麥可‧哈特(Michael Hardt)及安東尼奧‧奈格里(Antonio Negri)三本書,《帝國》(Empire)、《諸眾》(Multitude)、 《大同世界》(Commonwealth)開始,進行當代全球政治與反抗主體的疏理。
講者:黃孫權 時間:2016年1月23日 地點:台北公館 整理:张芳绮 校對定稿:黃孫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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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現在進入到比較明顯的分析軸線上,補充大表格之外的一些細節。
作者花了一整章來拆解國族國家的神話以便埋葬它。國族國家是一個非常麻煩的事情,特別在現在的台灣。nation state 是歐洲人發明的,發明的意思是說本來沒有。你們看過電影《聶隱娘》?《聶隱娘》中有個磨鏡少年,注意到他是從哪裡來的?他是高麗到日本然後再到中國,對他來說沒有中國、日本跟韓國的概念,那時候就是一片生活地域,有一個王朝在那裡,比如唐朝,一個統治者(如歐洲領主)控制的區域,沒有國族國家的概念。
這個意義上來說,磨鏡少年是諸眾呢!為了符合電影的時代,侯導特別找了奈良法隆寺來當背景。法隆寺到是當今維持最完整的唐代木結構建築。我老師跟我說一個故事,他認識一個日本大木作的師傅,日本的師傅告訴他,工匠不是建築師,建築師會亂搞,自以為會設計,但工匠不會亂搞,師傅告訴你怎麼作就怎麼作,你要完全的老師教的做法,只有建築師會亂搞。師傅不會告訴徒弟說這是日本的建築,而會說那是中國(地方概念)來的,懂我意思嗎?
中國對日本師傅來說不是個國家,是個地方。日本從來不會說法隆寺是日本的,他們沒有這個概念,它就是中國來的,中國來的跟是不是在日本蓋的是完全沒有關係的。就跟台灣建築是從閩南來的一樣,哪有什麼台灣建築?(只有原住民的建築可以自稱台灣建築,但他們可能不屑稱他們的棲所為建築)台灣建築是被發明出來的,就跟我們要發明台灣國一樣。說台灣建築就跟建築史上說德國建築、法國建築、西班牙建築是一樣荒謬的。歐洲哪有這種東西啊,德國建築裡哪一種是德國的?歌德?文藝復興?新古典風格?哪一種是德國的?沒有,就整個歐洲的嘛。達文西是義大利人?有部美劇就叫《達文西》,那時候義大利不叫義大利,由各個封建領主家族所佔領的區域。威尼斯的統治者就是奥辛尼和科隆那,他成年到佛羅倫斯打工求學,佛羅倫斯是美第奇家族,達文西在美第奇家族所統治的領土內發明了很多神奇器物。
國族國家是一個發明,這個發明的帶來的夢靨還沒結束,當然發明也未必全壞。這點,歷史奇才劉仲敬的提出的諸夏諸亞觀念特別有啟發。
歐洲的民族國家的主權是一個家產制的延伸(patrimonial),現代性危機是透過國族國家的主權來解決。什麼是現代性危機?這要回到黑格爾,簡短來講的話,現代性危機雙重危機,一個是內在性,一個是超越性。於是,根本問題是我們如何彼此相愛,卻又能夠是非此即彼的?啟蒙運動開始,就是達文西那張有名的將人放在度量世界中心的維特魯威人所揭露的人與世界(宇宙)關係,人從自然和宗教脫離出來,人開始主宰這世界,其精神的追求是內在性的追求,因為已經沒有外在的自然與神了。文藝復興開始之後,人類叫homohomo,homo這個字是人,homohomo的意思就是以人為主的人。文藝復興是歐洲主體性,黑格爾所謂的城市-國家具體形成的時刻,在十七世紀被人文主義所鞏固(p139),或者說是人文主義的世俗化方案(p145)。但人們相處還是需要一個共愛,一個指導個人與個人相處的共同的基礎,所以需要一個更超越性的精神出現,來對抗內在性力量的反作用。於是,歐洲的主權是對內外世界的統治,這是黑格爾,叔本華稱的:”有才智的卡里班”(intellectural Caliban),這個有才智的恐怖分子,就是現代國族國家。
要怎麼解決一群人的相處?是透過國族國家的主權,發明新的基礎,發明精神性的,而非神聖性的國族認同。神聖性的概念是來自教宗教皇,然而宗教不再治國,神權已經被拔掉了,怎麼讓大家變成同一國可以相安無事?需要一個新的精神性象徵,這精神性的象徵一是透過有形的地域加和人口,被想成是民(國)族本質的延伸,用這種現代國族國家的概念,來繼承君主國家的家產制實體,並以新形式再度創造它。亦即,國族是一個社會階級(estate),資產階級提出建設性的政治概念,透過立憲,終而完成其精神性建構,國族國家成為資產階級以霸權解決主權問題的概念(p166)。想想剛去世的《想像的共同體》的作者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講的那些嘲諷國族主義打造過程裡的笑話,主權關係成為一個”物”。精神的象徵不見了,什麼還可以讓我們知道我們是一夥的?他的看法是”印刷資本主義”,我實在太喜歡這個丟炸彈的老頭了。一個人是不成為主體的,用傅柯的說法來說,要創造一個他者性(otherness),我的主體才會出現。
換句話說,這時候從屬者就變成市民,這是現代性危機再加上資本主義發展過程的結果。大家都變成市民,都變成某一個國家的國民,因此資本主義才能夠順利的累積。國族國家隱含了解決兩種上述兩種力量衝突的框架,一個是盧梭的普遍意志(general will),一個是大規模的意識型態,由需要而同化了的族群(community of needs),就是一個共同市場。為什麼要有普遍意識?普遍意識是一個精神性的象徵基礎,而不是神聖性的象徵基礎。大家有一個共同的價值,比如「台灣人應該愛台灣」這種,這是普遍的意志對吧?這種國族國家只能有一種價值,你不能不愛台灣。另外一個是需要的群體(community of needs),needs可以有很多種解釋,可以是商品或感情的依藉等。因此,歐洲主權就是資本主義主權,資本發展的函數控制形式(p155) 。這是個資產階級的內核,也就是為什麼馬克思會說國家是資產階級的工具。創立第一國際第一位女性共產黨黨員羅莎盧森堡(Rosa Luxemburg),她是反對”民族自決”的,她說:
「我們要反對民族自決,因為國族意味著獨裁,與民主組織不相容,它是有效奪取民主組織的領域,並透過對一個活躍共同體動員,將方案現代化。」(p162)
什麼樣的方案?就是資產階級的方案。先前說過盧森堡也寫獄中札記,她說過一句非常經典的話,當然也引來了殺身之禍,「無產階級專政實現了,但是無產階級不見了,剩下專政。」.
為什麼說國族國家是資本主義主權展現的形式?主權的政治權力形成了自然權利派(管理、行政機器、契約),自然派權利的實行,就是人民之間要有一個共同同意的,管理或合作的契約。如在美國出生就有美國公民身分,這種是天生繼承的,但出生在美國可不可以成為公民,可不可以投票,這是另外一種管理法則,這都是自然權力派思考的範疇,也就是盧梭天賦人權開始的概念。
歷史主義與啟蒙運動正是將主體實體化(reification)。由是,國家主權是先於歷史發展的完整形貌。我們通常都覺得是先有歷史的發展才有國家,這是一個自然的過程,但若用歷史學家霍布斯邦說的話來問:「我們是先有國家還是先有國族?」先有台灣國還是先有台灣人?霍布斯邦的《民族與民族主義》有非常精采的討論,我記得年青的時候讀的激動起勁,還在當時的《立報》一篇篇的先翻譯刊登出來。
馬克思也說過類似的話。國家表現其主權,一是對內要統一(相親相愛),對外要防禦(非此即彼)。以前唸的公民課本時,會告訴我們說國家有一個國土界線,要有一定的管轄人口,可以有外交、國防的功能。這都是課本上教我們的,那為什麼這個國家這個概念是資產階級以霸權的方式來解決主權問題?普遍意志(general will)是精神性的地基,這同時是資產階級的文化霸權構造,從而保障了被資產階級壟斷的流通貨幣價值,而此等價貨幣所產生的共同市場(community of needs)則是資產階級所欲的市場。歐洲的歐元,正是因為歐洲單一國家的市場不足以抗衡美圓日圓市場而生的,從而也發明創造了一個歐盟的普遍意志的精神認同與共同市場。
就歷史上來看,民族國家的建立總是對資產階級有利的。那再問一次先有台灣國還是先有台灣人?你們這麼不敢表態嗎?這裡有左獨的嗎?左膠?左統?右統?右獨?那你們是誰?啊我知道了你們是諸眾,大家意見都不一樣(笑)。
歷史上最⼤的⽂創產業:國族和⼈民概念的關連是強⽽有⼒的創新。
(霍布斯邦的提問:是先有國家還是先有國族︖)
我覺得歷史上最偉大的文創產業就是國族國家的發明,真正有效果的且影響最深的文創產業就是將國族跟人民的概念連在一塊,這是一種文化上的創新。你看我們現在的文創產業都在搞什麼二手肥皂阿,有手汗的食品阿,那哪叫文創阿,那只是低級文創(笑),高級文創是什麼?創造一個新的概念,國族國家很賣錢,非常賣錢,因為現代國族國家大概是從十六世紀開始一直到現在,也就是國族國家幫資本主義拓展延續了四百年左右的市場,多麼的賣錢啊!
◎回應:照正常的想法是先有民族,先有這群人,然後這群人去成立一個國家,但其實沒有出現國家這個……,但其實可以反過來講,是出現國家這個概念之後,再去定義這群人是這個國家的。
恩,你說得非常好。回顧一下台灣歷史。很早以前閩南到旗津捕烏魚變成住民,經過西班牙、荷蘭、鄭成功、日本人等等。這些從清朝來的、荷蘭來的、西班牙來的等等都是他者,諸眾,原住民並沒有國家的概念,來來往往都只是住在台灣島上的諸眾。無論因為貧窮還是殖民搶奪來到這里,台灣先被國際政治力量所決定,被納入某一個國族國家體系,然後我們從諸眾變成從屬於某個國家的市民了。這問題猶如問道先有中國還是先有中華民族?當然是先有地域上中國的指涉,中華民族是被梁啟超創造出來的。中國大地上有漢滿蒙回藏苗,官方現在說有56族,哪來的中華民族?這完全是被創造出來的啊。
資本主義需要一個主權,因為有主權才能把這市場統一起來,才可以賣任何你想要不想要的,才能創造community of needs,資本主義需要透過一個主權統合市場,這是上面說的國族主義作為一個資本發展形式的控制函數的意思。在國族國家剛開始階段,「愛用國貨」就很具體體現了普遍意志與市場統合效果。這需要一個大規模意識型態的操作,這時候出現了一個”才智的恐怖分子(卡里班)”來號召。台灣人應該用HTC不要IPhone才對啊?中國要有自己的搜尋引擎,自己的臉書twitter,自己的line才是,這就是國族主義啊!人民這時候提供了獨一的意志與行動,獨立於諸眾之外,並且常發生衝突。例如移民,難民,外勞等衝突,能有比這個更有效的體現國族國家的主權範圍嘛?每個國族主義都必須使諸群眾成為一個人民,來消滅種族種族差異的,創造一個想像的平滑一致的”平面”。一個擁有霸權地位的團體,一個種族和個定階級的利益與主張就代表了所有居民,使得一個國族只能擁有一個公眾的利益(p169)。 國族主義對資本主義初期發展階段是非常有利的,這也是馬克思的看法。
對霍布斯邦來說,是先有國(民)族國家(nation-state) 才有民族(nation)。李登輝說馬英九是個新台灣人,從這時候開始我們才有台灣人,這個台灣人不是一開始就有的,是被李登輝重新定義了只要居住在台灣這片土地上就是台灣人了。孫中山,梁啟超講中華民族,是因為想要學日本單一民族的概念,創造一個相對應的現代國族國家的統一人口,才誕生中華民族,就跟大和民族一樣。可是你要知道日本有不是只有大和民族,日本不是單一民族,日本有很多賤民不在所謂的大和民族之內。民族總是一個排斥性的概念,不是一個包容性的概念,這排斥性的概念,有時候成為暴力的根源。
霍布斯的區分:⼈民與諸眾。⼈民是同⼀的,國王即⼈民(民⼼)。諸眾被建構成統⼀體以便主權登場,每個國族都必須使群眾成為⼀個⼈民。消滅差異的想像平⾯,⼀個國族只能擁有⼀個公眾利益。
霍布斯建構的「人民與諸眾」差異是一種政治思想需要的構造。人民跟諸眾是不同的概念,諸眾是每一個個體、每一個完全只為自己生活、只為自己的慾望而存在的殊異性(singularity),但當國族國家慢慢統一殊異個體,打造成同一性擁有普遍意志和共同市場的人民。
人民這個概念,是所有的政治人物最喜歡調度的名詞,人民,民眾、同胞,我們、大家,同志,講這樣大家都是一夥的,哪有這麼簡單的事呢?「國王即人民(民心)」這句話也是,為何古代中國的君主要講民心?民心是什麼東西?我們為什麼要用民心代表國王?我們只有把人民當作同一個個體,你才可以想像得到這個字,否則你根本想像不到這個字來。所以諸眾,這種分散的、莫名其妙的、骯髒的、混亂的、無能的、亂七八糟的、性變態的、黃大旺型的(笑)都被建構成同一體。是人民,是市民,然後這時候主權才有了身體。一個優秀的民族,德國、日本、中國……,要發揚自己的文化,諸眾被統一成單一人民的概念,也就是國族國家的概念。
人民變成一體,只能有一個公共利益,消滅差異的想像平面,多年前島嶼邊緣的《假台灣人》專輯正是對營造中的新台灣國族的提出批評。現在看來,這種清澈的批評已經被愛台情緒給淹沒了。前陣子的網軍大戰,中國大陸的帝吧網軍因為周子瑜道歉事件,攻擊台灣獨派媒體,結果跑錯路了,後來還被娛樂新聞網的小編用萌給收編去了對吧!(笑)。我遇到中國的一些學者,他們很憂心的說,照理說現在這些年輕人應該要比上一代的知識份子來得更開放,沒想到他們比自己更愛國,他們覺得這很可怕,完全不知道該怎辦。我只能回答台灣也是的,天然獨是不經批判思考的普遍意志。要把中國跟台灣當成一個知識對象來研究,而不是一個偏見或本源性的愛國意識型態,否則是沒有辦法認識自身的。
資本階級是權力,國族是它整體化的表徵,人民這個被創造出來的概念是它堅實的與自然的基礎,而國家主權是資本階級歷史上的顛峰。歷經了資產階級自身革命的歷史,歷史上的其他替代方案都被壓制,比如說烏托邦,無政府主義社群,第一國際。馬克思說應該要無國界,因為所有壓制的來源都是資本主義。現實上右派都很團結,左派都很分裂,你看黑手就知道,左派都常常吵架、打架、內鬨,可是右派都超團結的對吧,所以左派永遠都輸,我們要學一下愛(笑)。
歷史上的替代方案,第一國際,無政府主義社區,不是國族國家的共同體的方案全部都被壓制消滅,以至於對於共同體的想像只有一種,就是國族國家,這不是很怪嗎?我們大家在一起,可以因為某種特殊的價值或利益在一塊,可是我們想像最終的答案只能組成國族國家,為什麼?難道你不覺得我們的窮人、跟對岸的窮人、跟美國的窮人是一國的?而世界有錢的資本家是一國?
◎回應:我想是因為地方感的關係,因為國家用領土劃分,有種地方感,比如我跟美國或日本有ㄧ些人我們說不定可以組成像第一國際這種組織,但是因為我的真實生活畢竟是源自於這個地方,老師應該知道就是那種地方感的建構,所以當我在分類我自己的時候,會是地方跟我有統一感,我自己會有感覺,可能別的共同點也會有,但是我覺得沒有比這種地方感更強烈。
恩,某種程度我也同意你的說法。比如說地方感的界線不一定是國家對吧?不然高雄人就不會罵台北人是天龍國。我以前在台北待很久,到高雄教書之後,我就會罵你們天龍國都怎麼樣,就是你知道地方感的界線可大可小,可是為什麼最大就到國家?
◎回應:語言也是一個界線?
好,可是如果你們去歐洲旅行,大概都有這樣的經驗。我去歐洲旅行的時候,你看到麥當勞或7-11會很安心對吧?因為那是我熟悉的,到外地的時候,7-11可以提供我一種安全感(笑),麥當勞也會,雖然你很痛恨它,習慣重要還是語言重要?如果是這樣,那語言是問題嗎?許多國族國家也是多語區的。我們認同一個價值而在一起,難道是因為語言地域而非如自由、民主、正義等這些價值嗎?
◎回應:我會想到被壓迫的單位,如果今天沒有中國好像在霸凌我們,基本上台灣人的概念不會這麼早出現,假設沖繩今天突然建國,他們也深受日本殖民影響,被中國霸凌,那某種程度上,我們兩個島的概念就會很接近。
但是日本人欺負我們的時候為什麼我們沒有獨立的概念?荷蘭人也欺負我們啊!為什麼只有國民黨或中國人欺負我們的時候我們才有獨立概念?你不要忘記欺負我們最久的其實是美國人,到現在為止還在欺負,那為什麼我們不獨立?我不是說各位想的是錯的,只是我們更需要認真的思考,真是語言,地方感,被壓迫是成為一個國族國家的基礎嗎?如果是,那我們相信的文化、傳統、儒家思想,道家習俗是什麼?霍布斯邦有句名言:「只有當一個國族開始可以對外武力侵略了,才算是一個國家。」,這歷史不是挑戰我們的常識嘛?李登輝的南進政策其實就是經濟上的帝國之眼(陳光興老師曾經有一篇非常精采的械文),就是揭示台灣成為國族國家的徵兆。
或許我們可以試著這樣問,國族國家建立後,對誰最有利?對誰最有害?從反殖民的痛苦歷史來看,當新興國族國家建國以後,都是資產階級得利,印度、非洲、盧安達……,資產階級會最先得到利益,最想要建國的都是資產階級。回到奈格里的分析,國家認同的建構保證了一個持續增強的主權正當性,也就是資本主義透過國族國家的組成而展現的最容易持續累積的方式。
資產階級是權⼒,國族是它整體化表徵。⼈民是它堅實的與⾃然的基礎,⽽國家主權是歷史的顛峰,歷經了資產階級⾃身的⾰命的歷史,歷史上的替代⽅案都被壓制。國家認同建構保證了⼀個持續增強的主權正當性。國族─主權和它的想像共同體的⼀元經驗。國族成為對共同體進⾏想像的唯⼀⽅式。對共同體的防衛(外)與統⼀(內)。無論是歐洲的納粹國家(nationalist socialism)還是國家社會主義,如蘇聯(national socialism)都是國家機器主權。Re-public 其實是re-total, 骨⼦裡都是republic of property 財產共和國。
quote from ppt.
無論是歐洲的納粹國家還是國家社會主義(nationalist socialism)都是國家機器主權。民族主義成為社會主義的民族主義後,共產國際就會變成俄國國家利益的”第五縱隊”。作者當然嘲諷說,Re-public 其實是re-total,再度成為集體,重整為整體的惡劣計畫。如同西耶斯深刻的批評法國革命,國族民族主義不是共和國,而是對社會生活進行集權主義的過度規範化(p181)。但骨子裡都是財產共和國(republic of property )。資產階級和資本主義的運作,需要國族國家來建立並推動他們的市場,當地方市場面臨阻礙,就需要帝國主義,更大的市場。
麻煩的是從屬者的民族主義(subaltern nationalism),例如台灣。民族主義本來是⼀種倒置關係,變遷與反抗⾰命的武器,最終變成對外反抗,對內壓制。最後⾯對法農所⾔困境:先是知識分⼦的⽩⽪膚化,然後認同本⼟,最後,堅持傳統變成與⼈民為敵,因為傳統發⽣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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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麻煩的從屬者的民(國)族主義(subaltern nationalism)。諸眾變成市民,就是從屬者的民族主義了,就一個新興國族國家的市民來說,從屬者的民族主義則是第二層的枷鎖。
民族主義有時候很有效,比如被外人欺負就反擊。像台灣文化協會蔣渭水等知識分子抗議日本,白色恐怖時期的作家與客家知識分子(鐘浩東)、農民們抗議國民黨,現在有人抗議共產黨一樣,民族主義其實是一個有效的機制,讓大家團結有力量,但也是兩面刃,可以變成反抗革命的武器,也變成對內壓制的工具。比如很多台灣人覺得外勞的工資不應該本國勞工工資一樣,外勞經過一段時間工作,能否取得中華民國國籍,你們覺得呢?外勞在很多國家比如在加拿大跟韓國,他們工作六年以後可以取得公民權,台灣不行對吧?他們在台灣工作那麼久,幫我們照顧那麼多長輩、在工廠工作,你要不要給他們市民權?資本家就會說你會拖垮台灣經濟,本國勞工會沒有工作機會(他們不是始作庸者嘛?),台灣人口會爆炸。再來,我們給外國學生都會有健保,我們為什麼不給陸生健保?你懂什麼叫對內壓制了吧!國族國基變成一個國家機器後,因為要努力保持跟這社群的最大利益,它會排除對這社群利益不好的事情,把外勞排除、把陸生健保負擔排除,而這排除過程是非常惡意的,如同歐洲右翼排斥難民一樣。每個國族國家機器都牽涉到激烈動態的排除過程,一部意識形態的檢驗機器來斷定你是不是愛國的人,實際的社會福利機器就是你能不能享有這樣的公民權。
比如說我們的外配要經過三年才能拿到台灣的永久居留權,大陸配偶要經過八年,為什麼?表示他們跟我們是特殊的國與國關係麻(笑),不然應該要都一樣啊,這是排除機制,各位懂我意思嗎?這不是在講倫理上的好壞,而是實際政治的事實。反對是因為外人會傷害或分享我們的利益對吧?不是的,我們其實都是黃大旺對吧,很窮的,被資產階級所剝削傷害的。
最後我想談一下法農(Frantz Fanon,1925-1961)。一本是《黑皮膚白面具》(1952),雖然是黑皮膚,但要表現的像白人、行為舉止要像歐洲人,一本叫《 The Wretched of the Earth》(1961),我不知道中文翻譯是什麼。法農是從非洲小國到法國念書得到心理醫師執照的,後來放棄執照跑去參加阿爾及利亞的獨立抗爭,他還不是阿爾及利亞人。他後來用精神分析的方式去分析整個從屬者的殖民主義,一個叫做從屬者的民族主義(subaltern nationalism),一個叫做殖民民族主義(colonial nationalism),兩者有在歷史過程有所差異,但權力結構相似。法農說所有後殖民國家都有一個問題,我們好像患了精神官能症,就是我們其實已經作了很好了,但是標準都是按前殖民者的標準來評價自己的。精神官能症各位知道嗎?就是我明明已經吃得很飽了,可還是覺得不夠所以一直吃一直吃,後殖民國家裡頭就有這種精神官能症,我們其實已經過得很好了,但是不行耶,自己說好沒有用,一定要美國說我們好,日本說我們好,我們才會覺得好。我們為什麼需要那麼多台灣之光?因為我們沒有自信。美國人不需要這種東西,你不會聽到他們說美國之光,越弱小、越沒有主體性的,越需要光線對吧!(笑)這就是精神官能症,某種程度來說我們已經自主了,但我們還是從殖民者的角度來看待我們自己。
法農說,特別麻煩的是從屬者的民族主義,許多新興國家的知識份子都經歷了這個過程:先是知識分子的白皮膚化,然後認同本土。最後,因為堅持傳統變成與人民為敵,因為傳統已然發生改變。
跟早期台灣第一波留學生出去時一樣,我們都要能夠談新左,文化研究(笑),我們要努力變成歐洲人美國人,用先進的思想與實踐來改造本土。後來又覺不對,知識分子不能沒有反思地接受殖民地國的想法,又回過頭來積極認同本土,說台灣好台灣好,要學吃檳榔喝台啤,最後呢,就會變得很麻煩,你堅持傳統將會變成與人民為敵,因為人民已經變了,傳統已經變化,人們還在崇洋媚中,在西方化過程中已經變成另一種人,但知識分子反而追求有點本源的,固著不動的「本土」。法農雖然是在講阿爾及利亞的處境,完全不同於薩依德的後殖民分析理論,但用他的精神分析的方法看待台灣將會是很有趣的知識旅程。
殖民主義的辯證性。民族國家是製造他者(others),差異本質化,建構歐洲⾃我認同。創造種族差異並堅持⽀持現代主權國家邊界的機器。⼈類學加強了,⽽非解放了此邊界。西班牙的傳教團Bartolome de las Casas:⼈類只有⼀種⽽且平等(只要接受上帝)。或如法國殖民地海地的奴隸獨力⾾爭,以法國的“⾃由、平等、博愛”之義反抗。即便⾺克思都說即便印度反抗英國,印度君王統治的結構也不值得⽀持。消滅⽼舊的亞洲社會,安置西⽅社會的基礎。
達爾文以前寫過一本《小獵犬號》,描述了帝國商業艦隊上一群學者要去探索新世界,船上要有一些專業人士,比如要有醫學家、植物學家、工程學家等等,其中一個就是要有人類學家,因為他是殖民的先鋒(笑)。早期的人類學家是現代主權國家排外的採證者。
帝國主義的殖民,充滿了辯證過程。奈格里舉了兩個例子,要說明殖民與國族主義矛盾悖論。西班牙有一個傳教團Bartolome de las Casas,去到南美時說:人類只有一種平等(只要接受上帝),如果他們信奉上帝的話,這裡的印地安人其實跟我們是一樣的。另外如法國殖民地海地的奴隸獨立鬥爭,用的就是法國的“自由、平等、博愛”口號,用殖民主的概念來反殖民,最後自由與獲勝者其實是法國。今天即便馬克思都會遇到這樣的麻煩,印度那時反抗英國,馬克思其實不太能支持印度反抗英國,因為他覺得印度原本的君王統治結構也不值得支持,是個舊亞細亞的生產方式,你看,連馬克思都遇到這種問題,那怎麼辦呢?一個是落後的文明,一個是進步的文明,連馬克思都很難處理這問題,他也會犯錯,因為對馬克思來說老舊的社會應該全部被消滅,要建立新的社會的基礎,這裡所謂的社會的基礎就是共產主義。
我要問的不是道德或價值問題,是很麻煩的歷史問題。我們都知道西班牙很殘忍,他把整個中南美洲的白銀榨乾,拆毀馬雅文明的神廟與一切公共建築,瓦解南美的文化與宗教信仰,用血腥的白銀來解決西班牙國債問題,間接造成歐洲復甦。如果你回到阿茲特克時期,馬雅人時期統治的陳朝,在博物館裡你會看到很像外星人的頭殼展示,頭是正方形的,正圓形,甚至三角形的,這不是外星人來的,而是那時候的貴族為了要娛樂,直接將犯人或奴隸的小孩子套上方形的框,當他長大以後頭就變成方形。我去他們古時王朝古城,一個戶外高聳展台有著非常長的階梯,階梯由高至低有一道細溝渠像是排水的的溝渠,我以為是很像中國的曲水流觴,但那是幹嘛?這是那些貴族讓戰犯或犯人在台上廝殺後,讓他們的鮮血流下來讓他們喝的。
我們都知道客家文化,我每次講這個都會激怒很多客家學生(笑),我們知道客家的女人是不能寫進祖譜的對吧?我們有這麼多客家的社會運動好手、這麼多像林生祥這樣的好歌手、客家文物館……,可是我們連一個基本的問題都沒有解決,為什麼客家的女孩子不能列在祖譜裡面?文化一定是個動態過程,你不可能把傳統文化當成是唯一的價值標準。當國族國家是用他者來界定自己這樣的過程中,創造種族差異,加深特定階級價值文化的認可,將單一階級,種族文化重新統一成全民需要認同的整體,樹立並支持現代主權國家邊界的機器,這就是re-total。
國族主義製造它者,及殖民主義也建構它者性(alterity),殖民主義就像一部製作認同與它者的抽象機器,將二元對立的差異,殖民社會中的差異給同質化。對於殖民主義來說,在被殖民的新興國家統一化全體的過程中,殖民者必須包裝成道德的主人,是道德的救世主。這造成從屬殖民主義穩固地鑲嵌在新興國家的基因裡。當新興國家獨立之後,就再也沒有外於於帝國主義的可能了。也就是說,現在殖民主義是朝向帝國的過渡。(p205)
我以前最常舉的例子是好萊塢電影。大家看過《阿凡達》嗎?阿凡達是一個典型(後)殖民主義的電影,你可以想想那個傢伙,當然是白人,他跑不快,力氣小,一輩子連馬都沒騎過,竟然當所有族人都沒有辦法征服龍的時候,他竟然征服了那條龍,然後還帶領了這個種族挽救了他們的族群,這不是很莫名其妙嗎?所有東方主義式好萊塢電影,最終都會有一個有良心的白種人、歐洲人,對吧?來證明歐洲的道德良心,以及拯救瀕臨滅絕,道德敗壞的種族,這不就是殖民主義嗎?
跟《越戰獵鹿人》一樣,黑暗大陸的生產關係是歐洲民族國家的經濟基礎,很多西方電影正是這個殘酷剝削關係的道德化敘述。打越戰時,黑人遠多於白人,窮人才去打仗阿,南方農民去打仗,可是你看所有西方反戰的電影,最後那個良心的代表都是白人,這不是很怪嗎?為何不是一個有良心的黑人,拔身拯救村莊,背叛美國國家軍隊?
你們有沒有看過一部台灣電影叫《一八九五》?這部電影在南部很多校區會發票,客委會出錢,鼓勵所有的客家人去看,因為那是第一個客家知識份子領導群雄抗日的故事。好不容易客家人當上歷史主角了,有原住民參加抗日,他們從頭到尾沒有說任何一句話,然後其中一個畫面著實震驚了我,當客家人用文言文在彼此溝通的時候,原住民就穿著皮革在主角們的背景裡生火烤肉,一個完全沒有聲音的,不會講話的族群,就像西部戰爭裡面英雄的馬匹。我真的很火大,難到我們都一定要透過貶低別人來證明自己的能力嗎?當客家人站起來反對大漢族主義的時候,一定要透過貶低原住民的方式來表現嗎?我沒有看到任何台灣影評想過這問題,為什麼原住民在這部片的過程裡頭是完全不說話的?是茹毛飲血的?反正國家大事他也商量不了,他也不知道怎麼作戰,只能當哪個客家人說往前衝他們就往前衝的這種角色?這跟越南大兵的故事有什麼差別?
任何一個國族國家的理論,沒有反省從屬者殖民主義,缺乏反省的排外過程,粗糙的一體化,都只能是”有才智的卡里班”統治下的工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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