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去香港參加漢雅軒新書《三個藝術世界:中國現代史中的一百件藝術物》的發表會,恰逢香港巴塞爾藝術展(Art Basel Hong Kong)盛會,我有幸以超級VIP的身分溜進藏家專屬的夜晚,場內交談(易)平靜,看來普通不過的中年男性藏家,名牌貴婦與恨天高的潮女,逼格的明星們在畫廊攤位內酒語交恍。
隔天聽說,當天就已經賣出七成左右的作品,有的畫廊甚至在正式VIP開幕的時候,就換了大部分的新作品待價而沽。3月15日公布的巴塞爾成交快報幾乎讓人以為2008年金融風暴未曾發生,也許更接近事實的,1%的人現在不再將錢存在瑞士銀行了,金融保險土地這種傳統投資標受嚴格監管,免稅交易的藝術市場,保值投資更有自由與保障。1%的人將錢放入倉庫而非銀行,例如,日內瓦自由港倉庫公司(Geneva Free Ports & Warehouses Ltd),隨便一個倉庫中就有300張畢卡索(Pablo Picasso)的畫作。根據一份報告(Capgemini World Wealth Report),全球富豪在倉庫裡藏了35兆歐元的財富,除了藝術品外,還有紅酒與古董車。
一年前,由張頌仁和高士明帶領中國美院跨媒學院的研究生策展團隊,以漢雅軒藏品為主策畫了漢雅軒的30年生日會,用藏品重構了華人藝術圈的三個世界,中國傳統文人的,社會主義的,以及當代藝術的,展覽與新書確實寫就了華人新的藝術史與觀點,值得一記。然而,三個世界的策展方案仍不免高調宣稱了藝術價值,低調迴避了藝術價格。一同參與新書發表會的同濟大學哲學教授陸興華,引用巴迪烏(Alain Badiou)之語所說的:「人們是生活在一個世界,然而由不同的規則所統治。」藝術世界何嘗不是如此?
沒有人會將藝術博覽會當做藝術正在發生的地方,儘管它支持了藝術生產的榮景,為1%的人提供了投資標的,為中上階級提供了品味與財產雙保證,勾勒了將來想進藝術市場淘金的年輕收藏家與藝術學院學生的希望。藝博會就是金融市場。全球現在一年有180個藝博盛會,估計有千億歐元的交易,頂尖的1/5的藝博會,幾乎每年增加100萬參觀人次,帶動全球藝術市場的交易。
據TEFAF(The European Fine Art Fair)統計,2014年全球藝術交易市場創歷史新高,高達5,100億歐元,年增率7%。三大國家主宰全球藝術市場,美國佔額39%、中國22%、英國22%。現代藝術、戰後與當代藝術仍是市場的主要商品,戰後和當代藝術(以1910年後計)佔有市場48%,現代藝術(1875-1910)佔有28%。共1,530件作品拍賣金額超過100萬歐元,其中96件超過一億歐元。藝術金融市場與其他的金融市場無異,極少數的藝術家、收藏家與投資者享受市場大部分好處,藝術經紀(畫廊、古董買賣與私人交易)獲取交易額52%的收入,估計進帳2,640億歐元。
當我默默跛著腳與藝術市場1%的人在香港巴塞爾藝術展分享紅酒時,我知道藝術還有兩個世界同時存在。同樣在香港,伙炭,由年輕藝術家與手工藝者群聚的工業區大樓中租用的工作室默默生產;富德樓,由「愛心」房東提供一棟在軒尼士大道上廉價租金的大樓裡,藏著許多獨立書店、NGO辦公室、媒體出版與藝術家工作室;活化廳,在灣仔努力從事社區工作的不務正業的藝術家們;德昌里,從佔中運動後無役不與的旺角公社年輕朋友們,他們搞運動、音樂、藝術還有真正的生活。
另外一個世界,位在世界各地的市民畫廊、網路心靈雞湯帖裡、社區中心展廳,還有你我再熟悉不過的公立美術館的大眾教育項目中,強調生活就是藝術,藝術就是生活,藝術是沉思生命所繫,藝術使人生更美好的等等。撫慰了逐漸變成無產階級的中產階級生活,好似人類最後的良心與希望都得靠藝術,靠康德(Immanuel Kant)那種無上命令的美德來拯救。
也許藝術真的發生在後兩個世界中,我也寧願如此。 99%的人們對藝術的想望與享受不盡然有錯,但當「頂尖作品」被收藏家掃光之後,99%的人們還得要花一天起碼30美元(視時段不同價位不同)進入香港巴塞爾藝術展,欣賞並仰望頂尖人士大手筆收購後的溜出的縫隙,仍未被青睞的作品,他們維持了藝術學院教導那些藝術價值的重要性,同樣也支撐1%的人的收藏品不會貶值。(原刊於今藝術2015 四月號)
發表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