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言
開始有些傳言在流佈的時候,我並沒有注意到差別所在。有人說,因為在「春天的吶喊」玩得不夠爽,想要再來一攤;有的說,不滿「春天的吶喊」都是一些阿度仔,想辦一次本土的音樂祭。反正一次音樂活動總要一些堂皇的理由,就如同人類夢想需要藉口以圓謊般。而年輕人總是理直氣壯地無理著。
主辦單位之一的台大另類音樂社社長李尋說:「只是想提供一個舞台,讓想唱歌的團體自由報名。」他也希望能此項活動能夠持續下去,在個個大專院校開花結果。為什麼叫酒神祭,答案似乎不需深思,夢想要有什麼巨大的理由呢?總是找得到一些波西米亞式的答案,在不清不楚的囈語中解決外界的質疑和作為內心快感的支柱,於是古老的神話又被搬出來作為世紀末青年活動的宣言,好遠的精神原鄉啊,我想。
「我們深知我們必須拆毀, 必須建構,那些發自於我們意識深層,無關乎道德結構,無關乎同志的夢幻,無關乎思考邏輯之物,到底為何?當原始欲利藉由酒神 Dionvsos 的藤仗,人羊神的淫亂之舞指向生命更深層結構時,「在 Dionvsos 狂熱的詩歌中,人被激發而盡量用他的象徵能力了;某種從來沒有聽過的聲音,現在喧鬧得使人聽見了;撕開魔耶障幕的欲望、回到自然之原始合一之欲望;象徵地表達自然本質之欲望﹍」希臘酒神的歌舞隊源於小亞細亞,遠至巴比倫和古代賽西民族( Sacaca )類似酒神祭的狂歡宴,「在此音樂是顛覆之所在,對肉體的超越。這些儀式與當道的宗教和權力核心相對立,它們在森林空地和洞穴聚集了所有社會邊緣人;婦女、奴隸、放逐者﹍音樂是一種群眾活動的精華,就像群眾一樣有著威脅,卻同時也是權利合法性的必要根源力。」( Jaeques Attali-Noise )「這種節慶所做的主要事情差不多是性得極度放縱,在這種時候,所有人類最原始的衝動都被解放了,直到我們經常稱做「巫磨之鍋」( witches cauldron )的欲望與殘忍突然爆發為止。 」透過醉狂世界,或者透過一種集體的神秘體驗使他們得以解脫。人與人之間的聯繫漸為Dionvsos 祭典的魔力再度建立起來, 人們更進而在春之原始欲力的狂喜之下與自然本身,在經過長久的離裂和壓抑之後,重溫舊夢,所有為必然性或專制政治在人們之間所見力的僵硬而對立的牆,現在都粉碎了。為什麼有我們的酒神祭呢?我們並不訴說,也不建構任何幻奇世界,因為我們已厭倦了別人在我腦子所建構的世界;我們想重現的是音樂的原始形式,不是在宮廷裡餵飽養肥權利階層的階級意識,也不是在現代商業巨立下的可憐販賣。音樂是屬於我們的,節奏、律動、和諧都屬於我們,我們透過我們的口、臉、身體、四肢、我們可以看見自己,一種擺脫所有社會、權利、文化、階級所虛構的偽枉結構後的勝利。這是我們可以奪回我們音樂的開始。」
正是面對權力的輕忽態度,使得這場盛會淪為自詡的解放。
邊緣吶喊
校園活動的訓育,總是在複製社會的規範。台大的校慶舞會可以光明正大的在椰林大道舉辦,流行的迪斯可與DJ胡言亂語將日據殖民時期的椰林大道裝扮著另一種歡樂殖民的場所。可是,像這種「熱門」音樂(校方大概想不到其他詞彙來描述年輕人搞的音樂)活動,椰林大道當然不適合,校門口廣場是留給政治的(它始終也是政治的,日據時代的台大校門裝設了兩挺機關槍,隨時上膛等著叛亂的學生),醉月湖只能留給鴨子們和情侶,否則挺多只能拉拉小提琴,談談鋼琴之類的文雅活動。於是,酒神祭被趕到了校園最邊緣的角落。
簡陋的舞臺和偏避的地區,其實還不是致命傷,致命的是放棄抗爭,想要順利地舉辦活動,讓音樂的歸音樂。順利地舉辦活動可以理解,所有的學生社團,都有評鑑制度,參與人數和舉辦活動的次數都會影響都明年度的預算,於是許多活動寧可忍受校方無理的規定,而不願將音樂活動視為一種「運動」來搞。
搞音樂是不是一種運動?
搞音樂是不是一種運動?出身台大椰風搖滾社的樂團「So Band」,在第二天晚上的演出時,唱著一堆口水歌(除了一首自己的歌之外),光是Bon Joei的「Bad Medicine」就唱了近十分鐘,然後主唱說著:「我希望聽音樂、做音樂的人都可以快樂,因為音樂總是帶給人快樂。」音樂對他來說,莫過於一種健康食品,這是椰風搖滾素有的體質。
台大以前的「突破三點禁忌」活動,因為學校不租借場地,於是就在活動中心大門表演起來,或是打游擊戰式的到校園個個角落表演,抑或台大女研社的「A片欣賞」原本是運動性的影展,卻被媒體扭轉成非法撥映,而校方當局以可笑的理由禁止(台大男一社用200吋的螢幕公開欣賞A片已久),校方舉動說明了身為殖民大學的特性。而這樣的學校,只會有歡樂的校慶舞會或者標榜著健康風味的椰風搖滾社可以存活,台大視聽社那群傢伙蹤跡已遠。
許多人覺得今日學運已死,以往以政治人物為贓否,以政治運動做為學生運動抗爭對象的歷史時勢已過。是學運找不到新的抗爭基礎,還是缺乏想像?文大美術事件開啟了第一個以學生為主體的抗爭議題,同時將私校辦校問題社會化,如果社會運動需要以文化運動作為深層革命的先鋒,那麼音樂呢?
好像不需費太多口舌來解釋洋人的例子,所有的學生革命總是與音樂不可分的。音樂並不是單單作為輔佐革命進行中士氣的興奮劑,音樂的形式、內容、表演方式、動員所屬族群、形塑次文化所構成的「搖滾機器」,都有可能徹底翻轉既定文化品味、社會關係、再現世界、改造不同世代的文化基底。
我們習慣了各式各樣的社會運動,但是音樂總是讓人聯想到娛樂的、休閒的,所以權力總是藏的最深、而最不易發覺,最容易讓人掉以輕心,不管是革命那方,或是被革命的那方。
乾燥的身體
台灣並沒有青年DIY的精神傳統。在長久的養成教育裡,我們從來不被鼓勵自主做些什麼,花點腦筋做些不一樣的事情。其實,體育館旁的活動地點並不算太壞,主辦單位的失策是未將舞臺前留出一些空地,供那些聞樂起舞的人得以放肆身體。
但是,我們的青年身體也過於乾硬,全場的演出,不但無人起舞,連樂團表演後的掌聲也希疏的很。所有的人都在等待表演,等著觀看,等著看著事情發生。讓人聯想到「春天的吶喊」裡的活絡身體,「春天的吶喊」是用身體寫下的空間佔領行動,而「酒神祭」似乎只是聲光的暫時展現。
也許我們不需過度倚賴阿度仔的帶動,正如宣言/流言所說明的,但是我們乾燥的青年文化卻急需灌溉和想像。我高估了「春天的吶喊」可以有的激勵效果,音樂文化的轉變需要太多東西的變革。在高喊本土音樂祭的同時,我們學習的不止是更好的技巧和表演形式。
下一代的希望
有一個團叫「Pure Nonsence」令我印象深刻,聽說這個團是「師大」出身的,所有的歌都是自己的(也是唯一沒有口水歌的樂團),有點硬蕊搖滾和叛克的味道。如果這些人以後身為人師,在音樂課上教孩子們叛克和和搖滾,也許世界革命不會如此地困難。
另外一個小女生,戴著小小鼻環,牽著一個孩子,後來發現她是「世新」的主唱(主辦單位弄錯了,這個團文大的居多),Jimi在旁邊直說,他從來沒有看過如此漂亮的女孩又會唱歌,言下之意的男人觀點不必多談。但是舞臺上她的身體的確亮麗,性感,許多口水歌也就不覺的那麼難聽。
音樂之外,還有什麼?
一個音樂祭的報導,沒有描述音樂是很奇怪的。不寫反而暴露了音樂祭的無聊。至於音樂,許多人還是喜歡Nicoale(聽說她七月份台南要搞個音樂活動),或是同樣在「春天吶喊裡」出現過的「Charles Swiggs and the Worms」(它們的團員沒有到齊),「紅色指甲油」聽說貝司手和主唱鬧翻了,所以沒有來,而且有解散危機,其他﹍﹍其他的如「歌舞團」,淡江來的,主唱的聲音被糟蹋了,如此秀麗的高音卻去硬翻Nirvana和Green Day 的歌,「黃禍」的吉他表現優秀,但是效果再好也不會比Metaticlla所用的效果器和真空管擴大器來得好,其他﹍﹍,至於「Tratior」,許多人覺得主唱聲音很好。
第一天晚上,夾帶洋人威力卻高喊本土的MTV台拍攝了許多參加者的畫面,在訪談結束後,都讓受訪者做個媚俗的動作,說句:「I like MTV」
但是音樂魅人之處總不在論述分析本身,也不全然在文本裡,即使空間遠僻,音效不良,天空飄著微雨,這樣的場合還是許多人青年前往之處。音樂觸動人心的理由光以「意識型態認同」來解釋顯然過於薄弱,「感情機制」隨時在發動一些酵素,而這些誘人的酒,隨時可以變成狂歡的革命,也可已變成自溺的滿足,抑或變成明星和樂迷互相競逐的遊戲,而這些不同的釀法,帶給人的快感並無二致。
當然,李尋和鏗彰頗為辛苦,還有一些幕後的人,他們搭了舞臺,卻不是為了自己表演(雖然他們都可以唱自己的歌),還有晚間生爐火的人,發DM的人等等等等。希望真如所願,這樣的活動可以一校一校的繼續開花,然後開滿社會。
最後,希望我們的青年可以找到克服瘖啞失聲的策略。
(原刊於破報試刊號,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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