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爾德(Oscar Wilde)在喟嘆19世紀初的巴黎充滿奢華矯情俗事時曾說過:「人們都知道事物的價格,但不知道事物的價值。」王爾德悲天憫人的快樂王子童話故事與作為歷史第一人因同志之愛而上法庭公然抗辯的美德是一致的,他為了自己的慾望與性自由挺身而出,兩年獄災苦役,猶如燕子替王子打開了真實世界。他死後葬在巴黎拉雪茲神父墓園中,按其詩集《斯芬克斯》(Sphinx)中的意象雕刻成了一座小小的獅身人面天使像,上面佈滿世界各地年輕男女的唇印,在各國語言的「我愛你」字句見證他留下給美麗詩句:「我們都在陰溝裡,但仍有人仰望星空。」
近200年後,面對後現代理論淪為快感、身體、性傾向等看似多元實則將普遍價值私有化成狂喜圈地之際,素以鋒利批評的伊格爾頓(Terry Eagleton)則在《理論之後》(After Theory)感慨地指出:「他們都知道事物的價值,但不知道價格。」。
後現代理論與文化研究學者幾乎對有關身體與慾望的價值都可琅琅上口,卻鮮少人提及勞動,幾乎不知道市場上蔥一斤的價格。他反對只有自己而無他者/社會的快感,因為快感本身不會革命,快感在歷史上向來是資產階級的專利。伊格爾頓在世人熱情擁抱後現代理論的時候卻擔憂其批判意涵的消逝。同樣的,在世人幾乎放棄馬克思的時候,卻寫了《馬克思為什麼是對的》(Why Marx Was Right)為其辯護。因為沒有什麼時候比現在資本主義對人與環境破壞更劇烈的了。
現在,中國與台灣的藝術圈/理論都忙著擁抱法派哲學大腕,阿岡本(Giorgio Agamben),巴迪戊(Alain Badiou)、洪席耶(Jacques Rancière),紀傑克(Slavoj Žižek),急著將自己的藝術家與藝術品送上全球藝術市場,ABRZ幾乎就是藝術/理論升天的術語詞庫。善用這些詞庫,很容易將藝術品與理論送做堆,所有的藝術品都是法派理論的居所,管他們是歐美社會還是第三世界亞洲現實裡生產的藝術品,只要你用法語,或者像紀傑克那樣不標準的英文腔調,無需關注理論原來生產的歷史與社會脈絡,理論的旅行就好像畫廊貼上紅點的作品一樣,是個掛畫的巧妙技術,人們可以大方的拿著各種銀行基金會的大賞,就好像用法語說話一樣的自然,無需理會藝術的生產方式是如何適合新自由主義的偏好,把藝術家不世出的天賦與敏感作為價值核心,用理論賦予形式意義來創造價格,把神話化的藝術以最繞口的方式重新加密一次,用吾人可以想像到最怪異的形式將王爾德眼中價值與伊格頓口中的價格綁在一塊。可以邊控訴官方體制貪汙分配不公,邊喝著啤酒潛入昂貴的展場,既有運動的價值又有補助的價格。
重要的藝評家柏格(John Berger)在歷經「911事件」、「七月七日炸彈客事件」,親眼目睹巴勒斯坦的反抗到中東地區的重創流離所寫成的《留著一切親愛的吧》(Hold Everything Dear),就像是對王爾德與伊格爾頓在藝術圈做出最好的回應。他仍樸素的堅持藝術評論者就是要談論「能夠伸張其社會權利」的藝術,他不書寫有趣之事,而是重要之事。他的書寫就是藝術在俗世裡最美麗的力量,除媚解密,去譫語,卻最像紀傑克在佔領華爾街運動時的發言,最能凸顯阿岡本在藝術場域理解的「例外狀態」與「藝術力」。
敏感優秀的心靈總能掌握當代的歷史性,並直言以對。除非我們尋找美麗,否則我們無法面對羞辱,他們都是留住一切親愛的忠誠者。
(刊於《今藝術》2012六月號,後收錄於《除非我們尋找美麗》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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