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黃孫權
妹島和世,第二位獲得普立茲建築獎的女性建築師,其與西澤立衛合作的SANNA建築事務所,在國際間屢獲好評。妹島和世的作品簡潔、透明靈動,結構輕巧,曾來過台灣,並在陽明山上留下作一座花園作品。身為第十二屆威尼斯建築雙年展的策展人,她給了一個明確的主題,或說是難題,「在建築裡相遇的人們」(People meet in Architecture)。這個從1980年開始的建築雙年展,承襲了威尼斯雙年展複雜的國族榮耀與大建築計畫競逐的特性,這次卻給了妹島和世一個非常好的回應。
最佳參與國家金獅獎頒給了一個你不曾認識的波斯灣小國,人口只有七十萬,由三十三個小島組成的巴林王國(kindom of Bahrain),其展示計畫「重申」(Reclaim)(華語世界的媒體多翻成拓荒或開墾,然而我覺得這裡理解成取回,重申更為恰當)在展場內放了三棟漁夫的房子,訪問漁民的錄像作品放在房間內以及沿牆置放,在訪談畫面中漁民所坐的毯子恰好就在觀看的你的屁股下,而桌上的茶壺也是漁民訪談畫面中所使用的,有厚厚一疊資料夾免費給參觀者取閱。此由巴林文化部轄下建築所所策劃,展示的恰好與那些大國耗資百萬極盡可能展示文明與偉大的石頭計畫相反,他們仔細分析了巴林目前進行之計畫海岸填海與都市更新計畫到了2030年會如何影響巴林,仔細審視自己國家與海岸的關係,海洋就是巴林的資產,海洋是為他們帶來財富的馬匹,是人民與國家的生命,是他們的一切。評審團認為:「將建築的形式轉換成海洋是公共空間的工具,以出色而謙卑的手法,強烈回應此次策展的主題。」
不要因此誤會這次參與的國家團隊是否太糟了,以至讓一個無名小國第一次參展就抱走金獅獎。在參加的五十二個國家中,有太多知名的建築師,高超的3D電影,卓越的展示空間與對未來的豪華許諾和想像計畫。如澳洲國家館展示的對未來城市的想像影片,足以媲美任何一部迪士尼的3D動畫,整個館猶如一家全球知名夜店,放著重節拍的電音,以長形LED燈切過巨大牆面,猶如閃著螢光的柏林猶太人博物館(Jewish Museum Berlin);加拿大館由 Philip Beesley 領銜演出的Hylozoic Ground計畫雖然在科技藝術與互動藝術大展常常現身,然仍引起眾人注目,由無數多的如羽絨葉脈上的互動型記憶晶片,演化出全然的電子塑片森林,會隨著人的移動或聲響而移動。
尋找建築裡的「人」
正如Sarah Thornton在其出色的傑作《藝術市場探密》(Sevent days in the Art World)一書中訪問一位畫廊的先生,Nicholas Logsdail,他有個準確的比喻可以說明在雙年展看作品是多折磨的事情,他說:「博物館像動物園,而雙年展則像是在獵捕,你花了一整天想要找尋獅子但只是看到無數的大象。」比找到獅子更困難的事情,是找到建築裡的相遇的人們。
在威尼斯的三個區域中,Vinice本島分散著會外的國家(如台灣)與特殊的事件展,Giardini展區則是歷史悠久的國家展覽區,Arsenale這個由造船廠房所組成美麗沿海的倉庫則是以個展和部份小國(無能有自己的國家館)為主。在我找尋「建築裡相遇的人們」的旅程中,有幸看到了許多傑出的展覽作品,獲得此次終身成就獎的庫哈斯(Rem Koolhaas)在許多展場中都會出現(第二多的大概是 Zaha Hadid),其公司OMA在Giardini展區還有一個非常核心的位置展示其歷年未世界各大城市「改造」的業績;伊東豐雄為台中設計的歌劇院展覽中有無數精緻的模型與3D演化過程與施工圖片;Transsolar & Tetsuo Kondo Architects所策劃驚人的「Cloudscapes」人造雲景觀;獲得展覽金獅獎的日本旅歐建築師Junya.Ishigami的「architecture as air」以巧妙的細線展示建築脫離水泥石頭的自由;當然,還有在主要沿海大街上的美麗皇宮,由Frank Gehry和Gehry合夥人LLP在法國阿爾勒思(Arles)構思的新文化模式(New Cultural Model)計畫,其展示猶如一個自我演算毫無目標的變形金剛,看到一堆鋼鐵可以自由彎曲疊構是令人愉悅的,我相信要賦予其意義更是費心,但Gehry先生不會缺少詞彙。這些令人驚艷的展覽一如美麗的建築圖畫書,書上的建築照片是不會有人的,不會有使用者,猶如建築的目的就是其本身。以前建築圖畫書中的人們,起碼還起了比例尺的作用,而這些展示計畫中的人們,如果有的話,恰恰好證明了建築沒有使用者更完美之保證。
少數有人味的的展覽,則是總在不顯眼之處。例如捷克與斯洛伐克館所展示的自然建築,展現了木工與人居住環境與基本生活所需的關聯,非常美麗寧謐;以色列展示的Kibbutz(一種典型的以色列合作村落)則非常完整地展現了從1910年以來此種烏托邦規劃化為現實的紀錄,他們將這些藍圖、構想、建築現況與城市計畫化為一紙疊成的紙板凳,你可以坐在上面看著紀錄,也可以撕走一張帶回家紀念,當然,你必須暫時忘記薩伊德的批評(那些美麗的以色列合作村落有很大一部份是霸佔驅趕巴勒斯坦的家園而有的)才成;獲得國際評審團特別獎的印度Studio Mumbai 的Work Place則展示了由建築師帶領當地居民一起學習木工,將傳統技法適應現代材料的建築智慧;同樣獲得國際評審團特別獎中國建築師王澍,其領導的業餘建築工作室的「衰變的圓頂」(Decay of a Dome)以人工集體遊戲的方式,將長形木條輕易的疊出西式圓拱,具有易拆卸可移動與環保的特性,然而,我覺得最好玩的是那種集體遊戲感,以及符合當下中國成為世界最大工地與最多建築工人的種種隱喻。
威尼斯雙年展是歷史最悠久的雙年展,從1895年開始,一直作為挽救經濟、宣揚國威、文明與交易的場所。1930年代,除了藝術展外,就有音樂、電影與劇場雙年展,這建立了我們現在認識的雙年展制度,由參與國家與個別展覽雙軸進行。建築雙年展開始於1980年,1999年開始舞蹈雙年展。可以想像,在雙年展中,國家主義(nationalism)正是讓雙年展精彩萬分,緊張好看與維持壽命的眾多事項之一,你可以想像這是建築界的微型世博,是藝術界的科學與國家文明競爭。雙年展本身更是國家本身的目標,1951年巴西聖保羅仿照威尼斯雙年展,1955年開始的德國文件展,1973的雪梨雙年展,1984哈瓦那,1987年的伊斯坦堡,1993的沙迦(Sharjah),1995聖塔菲(Santa Fe),1995里昂,1995韓國光州雙年展展,1996年柏林,2000年的上海、台北雙年展,以及最晚加入世界雙年展行列的莫斯科,也從2005年有了自己的雙年展。
此次雙年展中,相對於找到人們與建築的關係,找到國族主義就容易多了。韓國館在充滿竹子與木結構的廊房裡用三星手機展示著無數互動科技;日本則有未來移動城的想像;新加坡展示了各種尺度的城鄉規劃,一個規劃師有著無上權力的國度;智利極力告訴世人他們的城市文明高度;而香港,展示了「食衣住行」,宣揚自己的公屋政策(不會提到賣地曾是香港政府主要的收入來源),海岸休閒規劃(裡頭當然沒有皇后碼頭被拆的事件),展示了農村(裡頭也沒有高鐵經過的菜園村的消息),還有珠海大學倡導以中文與中國歷史教學的驕傲(但展示的是庫哈斯為其設計的新大樓)。
至於台灣館呢?地點極佳,展覽用心,然「無關緊要」。既沒有像香港與新加坡一樣有效律的完成宣揚國家文明的效果,也沒有反省自身國土計畫與逐漸失守台灣海岸線。在一個由塑膠泡綿與無數矩形所搭疊的休憩空間中,有著太多無關緊要的建築材料術語與差勁的文學幻辭,目光要穿過竹簾般的屏幕看著漫無目的的北海岸火車畫面(聽說有台灣全島,可惜我沒看完,我相信也沒有一個人看完)。Take a break 不是展覽名稱與目的,而是展覽效果,充分確實了呈現台灣於國際的地位與台灣對於建築思考能力之「無關緊要」。這是我第一個拜訪的展覽,在這間lunge bar中思考了許久,然後我才出發去找尋妹島和世的允諾與預設的主題。(刊於破報63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