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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間迷走 Vagus Flora – 盧明德於inart的個展

盧明德先生的畫總是自成方圓,很容易讓人聯想到Vagus(迷走神經),這條人類身上最長的神經,從腦袋到腳趾,自我傳遞無須任何轉譯,這也是為何他的作品很難從外部評述。它自成體系,既怪異又完整,既相似又不同,既凌亂又對稱,既虛空又滿載,既嚴肅又無俚頭,是擬像之擬像。

如此說來,我們有何更好的方式可以理解此次「花間迷走」的作品?這些植物群共生繁衍,像是迷走神經從無間斷,細緻的筆觸與模擬的自然花葉錯落交織出優美景致,明明是人為的符碼創造,但又似冥冥中花神芙羅拉(Flora)擺弄當下之植物群落(flora),自然不過。「花間迷走」由是變成了一個複位的象徵空間,創造了幾種遊走重疊的寓意。首先,這是人為畫作,透過線條,數位單薄感的色彩與細緻多重筆觸所創造的自然,繁花奇葉各自相繫維生,偶有生物飛臨也不得不迷惘;再者,它又模擬了真實自然植物圖鑑的符碼來錯/亂置接枝,透過對自然的人工有機創造,打造了自然化的自然(naturalized natural),悖逆了圖面最表層的訊息,確立了一個足以辯詰的雙元的世界,這是自然也非自然,是人類自主創造也是花神的擺弄;最後,它成就了對真實的假模擬,對模擬的真實描繪之可能。這種可能,毋寧是盧明德說出的最好故事,不也是藝術「翻譯」真實世界最好的展示?

從早期作品至今,盧明德與其作品總與當時代的藝術家或藝術潮流不同,其獨樹一格且自成體系。簡要來說,繪畫筆觸、文字或圖案、物件的組合,是建構其藝術理論的紅線。一方面可看出他受到麥克魯漢「媒介即訊息」的影響,每種媒材都有自己的敘事與象徵,而透過重組將訊息空間化,成為一表意體系,任何人都可以自尋符徵符碼的對應關係;二方面,受到布希亞宣判真實與模擬界線的死亡,他善用各種符碼來塑造一個需空但實存的世界,欲再現的真實世界(符碼、物件、圖鑑)被強迫自己宣言,露出,表意,說了很多「虛假世界」的真實話語,透過此種寓言作用而非寓言內容,論述力量而非造型表現,作品才成為敘事者,真實世界成為聽眾,藝術品方能在真實世界有了對應卻遊離之位置,一個既是觀者又非觀者的調皮與超脫。

回顧盧明德的作品,留日甫歸的〈筑波記憶〉是實虛的淺嚐遊戲,是一系列藝術實踐的開端,〈生態圖鑑〉則是他轉向複合媒介創作的重要分水嶺,也是他複合媒體藝術論的根基,這在〈詩篇〉系列中可見其更成熟的表現,也預告了下一系列的誕生。在〈進化&啟示〉與〈千禧萬象〉系列中,他成功空間化與複雜化了的表意系統,成為讓寓言可以伏身前進之所,到了〈番飛案屋〉,這個「說故事的職人」已非藝術家本身而是作品本身,明顯將其作品成功從象徵結構過渡到寓言結構,〈潮間帶藝術偵測站─2005年度〉則是一次綜合了象徵結構與寓言結構、靜止與運動(movement)對話的嘗試,2005年〈繁衍與共生〉系列可視為此次〈花間迷走〉的前身,雖深邃然不若盧明德作品中常有的嚴肅又幽默的特質,直到這次,所有的符碼,圖案與物件都使用後且拋棄了,盧明德回返純粹的繪畫,卻也更貼近寓言結構,展現了藝術某種美麗而動人的力量。

象徵結構處理象徵,可以有幾種對應的情境,固定之後的景致則變得老套而陳舊,媒介即訊息正是這個層次運作的基礎;然寓言結構自成一局,獨立而完整,其可能對應了更大的社會政治脈動,也可能超脫所有既定意涵,自我充足的說著故事,也因此可以解開所有已知事物該有歸屬的束縛,是後現代拼貼歷史的遊戲,也是古老寓言的神秘天啟,給吾人以玩笑和連結的啟示,這無寧是藝術動人而顛覆的美感動員。班雅明在早期的論文中,指出「一件藝術作品的真理,在於其寓言結構而非象徵結構」,因為其理解並轉化了超現實。我在「花間迷走」中無意窺見此種寧靜的震撼,這也是盧明德此次作品最耐人尋味的地方。

在與盧明德老師與他作品共事不算長的時間中,我可以很肯定的說,「花間迷走」這裡躲不了左派唯物論的異化說,也藏不了右派唯心論者藝術天分說,這是一個超乎左右的奇想與寓言,一個形式傳統卻跨界思維的創作,而當我們在論述時,我想他多半會在旁躲著偷看張長了耳朵聆聽,偶爾講幾個冷笑話暖和世界。而這不正是寓言之所以成為寓言的原因?

(此文為了盧老大個展所寫,於inart 2008 5/3展場放置全文並刊於《人力車》雜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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