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那些隨著老師喊父親的聲音漸去,我超過我父親在世的年齡。
2013父親節,我寫下:”也許是巫師昨日秘魯作法,在台灣的我一晚未眠,清晨時又讓我回想到在秘魯第三次用ayahuasca情景的一幕:巫師讓我想自己,想自己任何有關的事情,我調皮暗想,那就讓我想想很久很久幾乎不曾思念的父親吧,這個念頭才剛閃過,巫師就說:我看到你父親在身旁,很近,想跟你說話!
2005於墳前上香的夜晚我寫了〈嗨,老頭〉。這之間,我不確定清明時分或者88我特別做了什麼,甚至連特別的思念都很少。
留在你血液底的,不見得在你腦子,有時候,腦子會聞到血液底的味道。
——————————————-
嗨,老頭
寫於 04/06/2005 – 02:39
老頭,寫這給你的時候,我不曉得是要哭訴或請求,我相信在我們關係中,哭訴與請求都是非常陌生的。但是我還是想寫,雖然真正動筆的時候想法已經模糊,搞不清楚我要與你談我的愛情還是政治之類的事情,當我胡說就成。
我們相處的方式從來不是這樣,是的,記憶中,我們的對話不超過二十句吧。你面對的是一個從小五開始就會打還手的孩子,一個國一的小孩在你臨走之時,一人在醫院守著你的屍體(被罩在一個綠色沙籠底下像是被庇護的冰冷菜餚,像小時候的飯桌上的那種)一夜而面對所有家人不落淚的不孝兒;而我面對則是一個孤寂的老人,即使把你把我放在腳踏車上從永春街走到823陸軍醫院的遙遠路上,你仍未發一語,彷彿這路是走在你閩北的丘陵上,而腳踏車上是您還不知道有,而且從未謀面的女兒,我的同父異母的姊姊。既未曾識得謀面,又何來話語?我在你面前,而你無能關愛。
我們的關係像是個錯置的愛,總來不及在學會時候用完,或在能使喚的時候找不到對象。你獨自拉胡琴的時候,我在外婆家度過快樂的暑假,在台中梧棲港與外公出海捕魚,剝牡蠣殼,聽著外公說小時候吃兩個月鯊魚肉的故事。我小六你失聲之時,你透過胡琴的話很吵,我更厭倦你那永遠不變的曲調。你的黃昏是我的青春。
你沒教會我如何成為一個男人,如何負責,如何行使正義感,如何對待他人,如何生活。我像個社會化不完全的孩子,一路衝撞至今,男人從A片體會,正義感從眷村幫學來,對待他人像暴民,而生活,從國中打工至今總是疲累。我總是努力想,你一定教會了我什麼而我自己不知道。
是什麼呢?腸胃藥、口香糖、維他命、咖啡與煙都沒說。
而我只是覺得這世界變得很不一樣了,我開始認識你黃昏中的風景,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罷。我工作地方的報紙網站被中國封鎖而台灣很多人說我們是左統派,我認識不少外獨會的朋友,參加學運,幫民進黨的候選人助選,在800多戶的眷村投下第一張「叛亂」票,也曾在地下電台主持政論與音樂節目二年多,也為了地下電台被抄抗議而從指揮車上被水柱沖下來,而至今我沒有一點欣喜,一點點都沒有。而我的生活,總在沒有選擇中前進,我的愛情,簡直像團狗屎,插鮮花都嫌小。至今唯一的狗屁結論是:拒絕比追求的勇氣多,用在政治上,起碼讓我不用與媚俗談戀愛。但是用在愛情上,簡直一敗徒地。
我想我們關係中我唯一體會到的是「寡言」,還有寡言後面的某種實在論的生命哲學,絕對不是一個14歲孩子可以學會的事情。而你,一個14歲就被抓去充軍打仗的孩子,可能很早就學會了。
去年留給你的煙,還是好好的在你墳前。我有告訴你嗎?為了某種不知的原因,從你走後我就開始學著吸煙了,為了這,還蓋布袋打了兩個記我過的教官。
母親安好,妹去韓國三個月。春陽耀眼,而你墳前的綠草提早枯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