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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斐伏爾日常生活批判|#9 清理地基積累,時刻與技術宰制的日常生活

第二屆網絡社會年會主題為:與列斐伏爾前行:算法時代的都市論與日常生活批判。會前網絡社會研究所組織了列斐伏爾核心文本精讀討論班。本文為第九次「累積和非累積過程的理論」zoom錄音整理。

時間:2017.10.26
講者:黃孫權
整理:張移北、劉加、康宸甄、程藝嘉
編輯:盧睿洋
校定:黃孫權

同學報告文檔:

1. Critique of Everyday Life VOLUME II
The Theory of Accumulative and Non-accumulative Processes p315-339
楚吉妮https://hackmd.io/s/ryepJek0-
鄭卓然https://hackmd.io/s/H1q6eWJCW

2. The Theory of Moments p340-358
賴曉瑩https://hackmd.io/s/S1gtGXZJRZ

3. Critique of Everyday Life VOLUME III
Part 1 Continues?陳政道 https://hackmd.io/s/BkrzTy1A-

 

積累理論和非積累過程

 

[mks_dropcap style=”square” size=”52″ bg_color=”#ffffff” txt_color=”#dd3333″]列[/mks_dropcap]斐弗爾企圖總結一些經驗:首先,演化取代了辯證;其次,社會關係的再生產常被忽略;積累是社會的脊梁,技術與知識的積累都是資本主義構成的要素,所以社會主義要當作是積累的目標,也是結束積累的過程。資本主義不僅生產量,也生產其成員的再生產。資本論第三卷第七章並沒有深入(p317)。恩格斯補上了原始家庭的研究 (The Origin of the Family: Private Property and the State.)。 原初社會的鄉紳階級(masters)掌握剩餘,重新分配,以此獲得正當性與象徵性。 原始是非積累社會,現代與科技則是積累社會,致使日常生活的轉變,而吾人該努力的目標則在於:社會的社會化(socialization of society)(p328),我們應將經濟分享視為社會的基礎與主軸。積累是粗暴的,非理性的,非積累是藝術的,生活的,智慧的,文化的,是感知的,道德的,文明的(p320, p334)。原始社會的循環時間(cycles time)是符合自然與宇宙循環的,由之組合的社會節奏(social rhythms )是時間決定而非空間決定的。而積累的社會由工業時間(liner time)所驅動,空間尺度決定了一切。

並非將積累與非積累分開兩者就沒有問題,兩者是永遠交織的,只是我們的現代性經驗如此痛苦,只能找到整體中的諸多原因並從整體性中揭露出來。日常生活處是在積累與非積累的交織中,處在知識控制與非控制的邊緣,痛苦,極端不平衡來自象徵的核心(symbolic nucleuses)以及抽象的知識與技術的衝突。

讀「累積理論和非累積過程」這段時候會有點困惑。列斐弗爾在文章裡面很模糊地說,我們的生命本身是累積,不累積就活不下去,知識是累積的,技術是累積的,不然整個人類是會停止的。所以問題並不出在累積本身,那出在那裡?

 

我想直接跳過文本,先補充一下馬克思的一些基本概念。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的商品生產過程,我們可以將資本主義的交換過程(商品─貨幣─商品)簡化成以下圖式:

 

生產者生產商品(C),拿到市場換成錢(M)。換了錢以後我再拿去買衣服(C)。這是生產者的邏輯(c-m-c)。對資本家來說,則是先有資本,然後去生產商品,最後再去賣出賺錢(m-c-m)。這並非斷裂分割的,只是為了區分角色而已,總個過程總是持續不斷的。M-C-M,是資本家的邏輯。累積會出現在哪裡?資本家,有原始積累,假設今天有第一桶金(M),要去市場上投資生產商品,商品生產後變賣成錢,從而賺取比原本投資更多的金額(delta M),亦即剩餘價值(surplus value),這個delta M就是累積。然而,累積在哪裡發生?

讓我們思考一下生產率、剝削率和利潤率這三個概念。生產率是C/V,商品除以價值(value),價值就是勞動力價值,亦即社會必要勞動時間(socially necessary labour time),也就是勞動者的的工資,物品的價值是由凝結在商品里的死勞動所決定的。剝削率是S/V,剩餘價值除以工資,怎麼讓剝削率最大?就是剝削工資(減少v)。資本家追求的不是剝削率而是利潤率,利潤率S/C+V,利潤率在於剩餘價值的最大化,壓低生產商品的成本(C)和勞動力價值(V)。

從開始的本錢(M),到創造商品(C),再到賣出(M),各種市場的賣價還不同,累積發生在特別是透過減少商品的成本(改善技術,壓低物料成本等)以及壓低工資才能發生。例外狀況是假設一個東西只有使用價值,它可能就沒有累積性,比如一個非常醜的雕塑,沒有人買它,它只對藝術家來說的使用價值(做得過程很愉悅),而沒有任何交換價值,即成為非累積。反過來說就不成立,沒有使用價值的東西一定沒有交換價值。

累積是資本運作的最高原則。談累積不可避免會需要空間的概念才能說的通,這也是馬克思資本論並未完全展開的部份。上面的圖式缺少的考慮是什麼?說商品價值是由社會必要勞動時間所決定,意思是說,每個年代,每個社會的平均勞動價值(工資)是不一樣的,因為其技術水平與平均工資不同。美國在80年代穿牛仔褲代表著自由、獨立、奔放和新鮮,可是牛仔褲是香港,台灣,新加坡的工人做的,90年代後則是中國工人做的。上面圖式缺了空間因素,這就是大衛哈維花了一輩子時間要把馬克思理論放到地理學里的原因。累積沒有空間模型是解釋不了的。如果地球是一個均質的平面,這個模型沒有問題,可地球並不均質,美國、中國、歐洲的狀況都不一樣,也就是社會必要勞動時間並不一致。不考慮空間差異,此種一般性的模型就不太有解釋力,無法描繪這個動態過程。這點也就是列斐弗爾說的,非均衡發展才是對發展理論最好的批評

當歐洲的累積已經極度飽和,不可能再靠壓低工資來增加利潤率,因為當地可能有工會,有工會法,有最低工資的保障,不可能繼續剝削工人,技術與物料成本已然固定,剩餘價值就無法增長,只有一種找尋新市場一途,找廉價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在18世紀就是帝國主義,藉由佔領別的領土,壓榨殖民地勞工。現在不能使用武力了,所以就有了各種自由貿易協定,只有這樣才能把市場拉大。資本主義的運作原則除了考慮如上圖的基本運作外,勢必要考慮空間的不均衡,也就是不均衡地理(uneven geography)。資本主義得以發展的原因就是不均衡地理。如果是均衡狀態,那麼累積到一定程度,因為政治壓力,工資不可能無限剝削,資本積累將面臨嚴重停滯。不均衡地理學就是低度發展地區(under development)提供發達地區的利潤來源,這成為資本不斷累積的動力。

大衛哈維提出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叫空間修補(space fix)。比如,都市發展時,要把鄉村作為城市的資源地,一開始把鄉村的農產品運到城市裡來,除了農產品,還需要鄉村的年輕勞力,最後,要將鄉村都市化以符合資本積累的利用,這就空間修復。又如,當都市中心過度擁擠而無法利用土地開發來增進資本累積的速度,一來將鄰近地區都市化,增加建地面積,更有勝者,將都市土地從農業區變更為工業區使用,變更為商業區使用,就能產生巨大利益,土地成為資本,土地成為原始積累,成為生產物質/原料。

這就是為什麼列斐弗爾一開始就要講低度發展。這本書寫於1961年,比起之後大衛哈維、曼紐爾·柯斯特把馬克思理論用在地理學與城市空間分析上還早得多,列斐伏爾的當時的概念還不是很清晰,但他足夠敏感,能將低度發展理論視為批評發展理論最好的工具,相較來說,更有積極意義的是是拉丁美洲經濟學家發展出來的依賴理論(Dependency theory),如阿敏這篇非常經典的論述介紹:Amin S. (1976), ‘Unequal Development: An Essay on the Social Formations of Peripheral Capitalism’ New York: Monthly Review Press. 簡單的來說,落後地區越依賴發達地區的經濟提攜,發展越低度。列斐伏爾在書里有一句話,落後國家常常因為底層的騷動,日常生活的需求沒有辦法滿足,沒有汽油、電、麵包,這種騷動會讓中心國家感到危險。這些騷動有時會讓低度發展國家變成解放的力量,因為他們知道由西方國家所定義的現代性的發展不是他們的解藥,他們有時就會走向另外一條路,比如說古巴。低度發展國家會用日常生活的名義發動解放。

 

另外補充一點當代資本主義下積累現實,R>G。這是湯瑪斯·皮克提(Thomas Piketty)《二十一世紀資本論》書中最清晰與重要的見解。R是資本利潤率(revenue rate),G(growth rate)是經濟成長率(工資所得成長率),資本的獲利率遠大於工資的增長率,當它們之間的差越大,貧富差距就越大,社會將變成收租經濟(rentier economy),富者越富,窮者越窮。從歷史上看,在每一次世界大戰之前,R都遠大於G,然後發生戰爭,戰爭是消除貧富差距的方法之一。湯瑪斯·皮克提說累積本身沒有錯,但是如果國家和法律沒有很好地調整累積造成的差距的話,國家最後就會崩潰。有上千萬本錢做投資的人,其能賺取利潤率遠遠超過一般大眾的工資的增長率,這將使得有錢者更有錢。(當皮克提來台灣演講的時候,還鬧過一些笑話,當邀請的大財團奉上豐厚的演講金酬,他表示不能接受。同時他也不理解台灣的低工資,以及低房屋稅,問道:台灣的GDP都到哪裡去了?)。

假設中國的GDP增長率每一年是百分之八,GDP代表全國每個人生產的總貢獻,那麼中國的工資平均成長率每一年應該是多少?這個百分之八的成長應對應工資成長比率才對,如果我們的工資只是增長了百分之二,那麼表示百分之六的累積到了少數人的手上。所以只要看一個國家的GDP增長率和工資增長率就可以看到這個國家的財富平均與否。《21世紀資本論》解釋歷史上R>G是怎麼造成的。今天資本主義社會的累積問題就是因為R大於G太過懸殊了。現在不是只有空間上的不均衡,也是資本利潤率和工資成長率的不均衡,差距越來越大。

我給大家看幾張圖表,這一張是〈美國的所得分配不均,1910-2010〉,分配不均從1910年之後往上升,一直到1930年代上升得非常高,世界大戰之後迅速下降;1950年代到1970年代是凱恩斯模型和馬歇爾計劃時期,透過政府的公共投資創造就業機會,工人薪資保持一定水準,所以這一時期的所得分配不均差距很低。然後一直到1987年這個關鍵時刻,新自由主義崛起,89年鄧小平南巡,也是撒切爾夫人和里根正式推動全球的新自由主義之時,1990年代開始就分配不均就慢慢增大,到2000年左右到達一個高峰。這個高峰在以前就是要發生戰爭了,戰爭沒有發生但發生了911事件。仔細看,數據是會說話的。大衛·哈維說,新自由主義就是階級復辟,我們現在的所得分配不均恢復到戰前那樣,新自由主義是一個階級復辟計劃,而不是所謂的開放管制自由競爭的福音。我們的確有一個美好的年代,這個美好的年代就是列斐伏爾寫作的年代,從二戰以後1950年代到1980年代,歷史上的黃金年代。對於美國和歐洲等西方世界來說的確是,因為福利國家模型以及嚴格的工會法、工人的平均工資和社會福利在那時是最好的。

〈美国的所得分配不均,1910-2010〉

 

另一張圖表:歐洲的資本/所得比,1870-2010年。資本/所得比就是這個國家的財富跟個人所得之間的關係。二戰之後開始升高,1987年是非常高的,然後後面繼續往上升。《21世紀資本論》舉了很多例子說明人類為什麼會發生戰爭,為什麼分配不平等,當R和G差別太大,貧富差距大到我們沒法解決各種矛盾,人類社會就會發生暴動。

 

欧洲的资本/所得比,1870-2010年

 

這個圖表是:億萬富翁在全球人數與財富的佔比,1987-2013年。我們看到億萬富翁在1987年不多,財產總額在全球私有財富中佔比0.4%,到2013增長到1.5%。

亿万富翁在全球人数与财富的占比,1987-2013年

 

然後再看看〈全球上層階級的成長率,1987-2013年〉。累積在列斐伏爾那個年代還不是太嚴重,那時歐美社會算是非常均衡的,他對累積與非累積的體會沒這麼劇烈,所以他講得非常溫和。但是我們從現在的角度重新回過來去看列斐伏爾那段歷史的前後,你會發現情況是非常可怕:前面是戰爭,後面是新自由主義。

 

〈全球上层阶级的成长率,1987-2013年〉

 

這一張是〈最富有群體在全球財富佔比的變化,1987-2011年〉,可以看到整個趨勢是越來越高,換句話來說就是差距越來越大。

〈最富有群体在全球财富占比的变化,1987-2011年〉

 

皮克提的結論大致如下:2010初期,全球財富分配不均的程度,和1900-1910年歐洲相若。前千分之一擁有全球百分20%財富,前百分之一擁有百分之50%,前百分之十則介於80-90%。位居全球財富後半部群體擁有的比例不到百分5%。當R > G驅異力遠大於驅同力,資本報酬率大於薪資成長率,比方,前千分之一的群體擁有6%資本報酬率,而全球平均成長只有2%,三十年後,前千分之一的全球資本佔比將成長兩倍以上,他們將擁有60%的財富,這在現在的政治制度架構下簡直無法想像。退休的富豪財產成長速度不受影響。這是簡單錢滾錢的道理被」實證」出來的結果。功績,強調工作與所得對應的精神(merit)如今跟你擁有的財富無關了。企業主總是收租者,若按照可以計算的財富動向,地球是負值。

新自由主義一直都是謀劃出來的(plotted),從來都不是什麼經濟學原理。

回到列斐伏爾的文本,他文中主張假如有一種非累積的生活,它跟文化藝術有關係。這種非累積是一種循環時間(circle time),一年四季周而復始,它是非累積的,因為消耗掉了,但是工業的線性時間(linear time)是累積的。柯斯特有一個判斷,他說工業時期時間決定了空間,網絡社會時期空間決定了時間,很大的可能就來自列斐伏爾。什麼叫做時間決定空間,這和形式吸納(formal subsumption)有關,不管在鄉村還是城市,一般遵從的是工業時代的時間,住在鄉村也必須8點上班而非日出而作,比如小孩要在七點上學,並不是因為這個時間最適合小孩,是因為父母可以先送小孩上學然後去上班。所以說工業時間規定了人們在空間中的移動。而網絡社會中,空間決定了時間,當紐約股市開盤,全球城市投資者都必須跟上。

最後一部分講了文化和教育,大意是說,美學主義文化主義地談文化、藝術的生產,無法解決日常生活的困境。文青的解放(賣手工肥皂、賣手工衣服)似乎不是工業式累積,但這只是幻覺,其中仍然包含累積。我們的生命和社會都是累積的,重點並不是在累積與否,而是累積造成的貧富不均問題,是如何分配(分享)的問題。文化與藝術以及各種運動在某種程度上可以減緩累積造成的差距,這對於列斐伏爾來說已經具有非累積功能了。但是我認為把非累積願望投放到原始生活的共产太不实际,艺术减缓积累也可能痴人说梦了。那已经不是我们可以回去的地方。我们已经现代化了,各种科技介入了日常生活。这我们最后来谈。

時刻理論  (Theory of Moments)

 

[mks_dropcap style=”square” size=”52″ bg_color=”#ffffff” txt_color=”#dd3333″]時[/mks_dropcap]刻理論非常重要,因為這造成了列斐伏爾跟居伊·德波的決裂。1957年他寫過一篇很重要的文章抨擊國際情境主義,之後兩方相互罵戰。列斐伏爾說國際情境主義是「浪漫的革命主義者」,而國際情境主義罵列斐伏爾「抄襲」,指的就是這一篇「時刻理論」。這篇理論和國際情境主義當初發行刊物中的概念有很多雷同。也導致兩者在1960年代的分手。最早的關於時刻的文章發表於1959年,《la somme et le reste》。時刻理論其實不像是理論,更像是他所講的都市社會(urban society),是一個他希望可以出現的東西。怎麼去補捉這種可以出現的、希望它出現的東西。黑格爾的歷史時刻(historical moment)我們耳熟能詳了,時刻有歷史的功能(a function of a history),而列斐伏爾則更將時刻視為個人的歷史(the history of individual)。

若要用公式表達,時刻就是:

 

時刻=感覺(表現+表意=導向),一種活著的內容。
moment= sense(expression+signification=direction), lived content.

 

他有很多片段式的描述,他說moment和instant不太一樣,因為moment是有時間段的,instant是瞬間、轉瞬即逝的。在moment里,有某種價值會讓你回望,或是有希望的,並且它是能夠專屬於你個人的一段時間,這個叫做moment。

在時刻的星叢里,他舉出時刻的幾個說明:

a) 頓悟。由選擇所激發,能夠從困惑模糊中出現。
b) 特定的延續。如愛情中的捲入糾纏。
c) 記憶。如戀愛中的記憶,這與知識或玩耍中的記憶布衣樣,會排除其他,將之視為」錯誤意識」。
d) 命令或需要的急迫性。
e) 時刻有自己的形式,遊戲的規則,如愛情的儀式。
f) 每個時刻都是絕對的,就像愛人要有絕對的衝動一樣。
g) 去異化與異化的失敗悲劇,都源自都是日常生活的瑣碎性,如愛的過深,或變成賭徒。時刻是個人和自由解放的嘉年華,悲劇的節慶,因此是一個真的節慶。

我們回想一下第一冊的結尾,列斐伏爾不是說他要去做每一個人日常生活的調查嗎?他說每個人日常生活的每一天都在做一些選擇,我們要從每一個人每天非常瑣碎的選擇里找到希望,這就是他所謂的moment。你每天都在做不同的選擇,你要從每個選擇里找到那個moment。

moment哪時候才會更容易出現呢?譬如說工人階級,因為他有實際的困難、他有行動,他某一個時刻意識到資產階級的老闆在剝削他。當研究生某一段時刻意識到老師在剝削你,那你就會覺醒,這就是moment。但是moment這個時間不見得是真正可以做決定的時刻,因為你雖然意識到了,但你還不敢行動。換句話說,時刻是日常生活中不斷重復的瑣碎中所能獲得改變的最高形式。這個形式會讓自身和某些他者之間產生或重新出現決定性的關係。比如說愛情、比如說遊戲、比如說賭博。首先它一定是一個頓悟,突然驚覺到;其次它含有一個特定的時間段,最後,每一個moment都留有一種記憶。

愛情的記憶和遊戲念書的記憶是不太一樣,在moment之外東西都會被你當做不存在。你們在戀愛時應該有這樣的體會吧,當你跟愛人分手之後你就只記得他的壞處,相處時都只記得好處。moment就是這種東西,涉及到記憶,也涉及到排斥。它也是一種需求跟需要,會在緊急狀態出現。愛可以是一種時刻,它可以去異化,遊戲跟賭博可能也可以,但如果愛過頭,就是重新異化;變成賭徒你就是重新異化。罷工是個賭博,但如果每天都罷工,就等於是不工作。時刻是一種個人的自由解放的嘉年華,是一個真正的嘉年華,同時它也是一個悲劇。時刻就是要去獲取可能性整體實現的嘗試,要活出可能性的整體就是要滿足同時耗盡它,於是時刻又是本體論與存在論的。我們無法從日常生活的外部去評估它。我常說列斐伏爾是一個愛的老頭,他常用愛來解釋,最集中談到愛的部分就是moment這一章。它是一個非常個人性的東西!我從來沒有看到列斐伏爾在其他的地方提到這麼多的「個人」。

其中有一段話講得特別奇怪,他對比國際情境主義的這個情境(Situation),他說situation跟時勢(conjuncture)很像,moment跟結構(structure)很像,但是他又說「情境比時勢少一點」,但「時刻比結構多一點」(p352)。

我不太確定這樣的說法的意義,但是我隱隱約約的感覺到列斐伏爾是用moment來取代國境情境主義者所講的情境,因為情境太像時勢,像某種所有東西的匯集。但列斐伏爾認為日常生活中的時刻是個人的特殊歷史時刻,像阿甘本說的,真正革命的力量都是在改變時間。法國在1830年代、1842年和1878年,在他們的人民公社中都有時間革命的概念。成立公社以後,在巴黎第一個要改變的就是時間,不要再慶祝法國皇帝誕辰,要慶祝工人節;改變那個時間、那個節慶。因為改變時間對革命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我想起有一本書《節慶和法國革命》(Festivals and the French Revolution,1988)就是在談節慶與革命,這本書受到列斐伏爾的影響很大。其中談到人民公社當時管理新體系,有很多由下而上的法律和共管機制,但最重要的是改變所有的時間。工人一天要上幾個小時的班,哪一天應該要放假,哪一天才是工人要過的節等等,透過改變時間,改變社會節奏。

時刻理論是他第二卷的最後部分。第一卷的結尾他說他要做日常生活的調查,結果第二卷他只是建立了一套社會學的標準,他在逼近一個他覺得社會學應該要研究的理論,從頭到尾講了很多形式工具,而最後他覺得社會學應該研究。這些都是他可欲的對象,也就是改變世界不可能為可能的方法,而他把這稱為理論。他的方法論就是要找到可能之所在,它是我所欲的未來,然後努力建構它。在建構的過程,列斐伏爾不確定它是什麼,但可以排除,不是結構、不是觀看、也不是沈思,但他沒有說它是什麼。他有幾句很清楚的話來描述:它處在日常生活的瑣碎裡頭,它是悲劇性的,它是一個憧憬你跟其他人關係的機會。我的理解,他說的就是一種可欲的未來,他覺得社會學應該重新開啓時刻理論。

問題:列斐伏爾從個人經驗出發談,但剛才舉的公社例子又不是個人層面,是一種個人主義的東西嗎?

moment一定對個人才有用,它一定會發生在個人身上。在其他章節中列斐伏爾也說,個人自由不會成為真正的自由,一定要連帶社會自由。就這一點來說,個人頓悟的時刻是基礎,卻非能達到一定的社會自由。對他來說<有機會是一個去異化的過程,可是它很快就會變成新的異化,所以要非常小心這種時刻。可是我們沒有別的出路,我們唯一的方法就是把握日常生活的每一個時刻,每一個時刻都要做出選擇,而每一個選擇都有可能通向那個不可能之可能的地方。所以更應該看到,什麼樣的結構可以讓特定時刻發生,進而想辦法創造結構,讓時刻得以發生。

列斐伏爾還有一本比較清晰簡明的書《現代世界的日常生活》,是他寫完第一冊、第二冊之後,在學運之後寫的。那本書可以當成第一冊和第二冊的精華版。前兩冊相當於馬克思的《大綱》,而這一本像是《資本論》,是列斐伏爾用比較成熟的理論寫出來的,大家有興趣可以找來看。

第三卷 从现代性到现代主义

 

[mks_dropcap style=”circle” size=”52″ bg_color=”#ffffff” txt_color=”#dd3333″]日[/mks_dropcap]《日常生活批判》第二和第三卷相隔20年,第二卷的封面有一個副標題:建立日常生活的社會學基礎,而第三卷的副標題是:從現代性到現代主義,原本的副標題是元哲學。

 

這本書要解決列斐伏爾同代人的困境,比如哈貝馬斯的困境。當時很多人覺得現代性、現代主義已經結束了,要邁向後現代,但也有很多人不同意這種看法。盧卡其認為的現代性只是資產階級的衰敗而已,技術並沒有使得藝術與其他產品變得更有趣,他們的有趣僅是商業的。阿多諾認為現代藝術的過程是有意義價值的,但無法孛離自身脈絡,也無法與文藝術復興時代的作品相比,他們是對自己時代的否定來與社會與世界溝通。哈貝馬斯不認同後現代的說法,用的是極端現代性一詞,塔夫里也不用後現代,他們認為這其實不是一個斷裂性的關係,而是一個延續性。而列斐伏爾的立場仍是關心其中日常生活的轉變,有點模糊,第一部分講連續性,第二部分又講非連續性,而中間穿插著他對科技與日常生活的思考。

1973左右年有兩次非常嚴重的石油危機,對此柯斯特有關鍵論述。這段時期,革命英雄大多去世了,毛澤東1976年過世,薩特與阿圖塞1980去世,剩下列斐伏爾活得很高壽。再也不需要馬克思來談日常生活了。德里達們則想要清除馬列的幽靈。1980年代,新哲學新建築(如1980年威尼斯雙年展在建築中倡議的後現代),新左新右浮現,實為新的中產階級興起。列斐伏爾序言中再度批評史大林主義的失敗,並以荷蘭建築師為例,試著將日常生活批判帶進建築裡。

Constant Nieuwenhuis fountain – 1970, Kooiplein in Leiden. 取自https://upload.wikimedia.org/wikipedia/commons/thumb/4/4d/Constant_Nieuwenhuis_-_Fontein_-_1970.jpg/1920px-Constant_Nieuwenhuis_-_Fontein_-_1970.jpg

1980年代歐洲的左派重新崛起,這是因為撒切爾夫人與里根所倡導的新自由主義開始了,左派找到了新的敵人跟對手。特里布奇(Michel Trebitsch)為第三卷寫了很長的序言,花了很多筆墨寫列斐伏爾跟學生運動的關係。1961列斐伏爾在斯特拉斯堡大學社會學系任教,1965年在南特大學當社會學系主任。學生運動時,南特大學的學生首先衝進校長室霸佔麥克風,要求自治。然後運動從南特大學傳到索邦大學。列斐伏爾在這個過程中默許學生參與運動。他在南特任教時,鼓勵學生自己找議題做研究,他當時已經開始做這樣的教學實驗,並不是老師來主導所有的研究課題。

在序言里,特里布奇提到一個作者叫格雷爾·馬庫斯(Greil Marcus),他有一本著作叫《唇印:20世紀秘史》(Lipstick Traces: A Secret History of the 20th Century),我年輕時非常喜愛這本書,書還附贈兩張CD,是關於70、80年代美國地下朋克的故事。之所以提到這部書,特里布奇是想說明,68運動的年代有很豐富的文化,但我們所看到的哲學家、政治家在當時的行動與論述都已經定型了。《唇印》這本書就像是當年的元數據。他認為,列斐伏爾和學生運動的關係,應該要像馬庫斯寫《唇印》一樣來書寫

 

格雷尔·马库斯(Greil Marcus),他有一本著作叫《唇印:20世纪秘史》(Lipstick Traces: A Secret History of the 20th Century)

 

我們需要更新列斐伏爾的理論。80年代列斐伏爾談的這些技術物的關係,可不可以用來談今天的眾籌或微信?我們將上面的m-c-m的概念重新再分析一次。

 

 

流通領域(M)-生產領域(C)-流通領域(M),同時也是資本(M)-商品(C)-資本(M)。錢對馬克思來說同時包含兩種概念,第一個指的是貨幣,物的等價物,第二個是流通工具(means of circulation),因此,錢是非物質的,作為市場交換時才出會出現數值,錢同時也是客觀的,沒有人可以主動宣稱自己的商品值多少錢,只能經過市場交換過程而兌現。第二個的M是經過商品買賣後的的流通領域,在商品製造生產過程中所增加的部份。

數字時代的商品,特別是平台資本主義,是生產領域,如臉書,微信,社交平台。生產商品需要基礎技術物,比如就需要手機、通訊基站、光纖等。要開一家互聯網公司,那麼首先要搞定的就是基礎技術物。另外需要勞工,V(1),比如程序員;V(2), 比如運營人員;V(3),比如設計師。商品必須整合這些在流通領域去賣錢。資本主主義的目的不在於剝削,而是極大的利潤率,亦即是馬克思說的,s(剩餘價值)/c(商品生產成本)+v(勞動力價值),在c無法減少的情況下,要讓V的成本減低,於是就出現了web2.0,出現了平台,讓V自主免費參與,為其生產大量內容,使用者生產內容(UGC,user generate content)假裝成自由創作的福音,人們努力在平台生產內容,貢獻日常生活所有數據,拯救了2000年之後網路泡沫化的網絡巨擘公司。在人們興奮享受自由發佈的同時,大量增加內容,宵夜與貓咪圖片,閃光情人照與各種日常生活感想,你寫的愈多平台就賺愈多,平台將生產者和消費者結合起來,成為產消者(prosumer)。每個用微信和臉書的人都在無償打工(Vn),這就是邱林川老師說的「網絡勞工」、「i奴」、「玩工(playor)」。用戶發佈的內容越多,為平台帶來的廣告就越多,進而利潤率就越高。使用者覺得自己在使用平台,引起注目,交朋友,社交,不會自認為勞工。於是我們工作休閒時都在工作,白天賺取工資,緊抓休閒時間努力生產內容,看朋友圈,並接受平台交付我們的」工作」,用眼睛看因為自己瀏覽而留下的數位痕跡而塞來的」合適」廣告。無時無刻都在工作了,日常生活全部變成勞動時間。我們的無償勞動不包含在C當中,人們自願地當Vn。列斐伏爾那個年代還沒有這些東西,而我們現在的日常生活就在網絡社會里。大家不要覺得馬克思過時了,只要轉換一下,他的理論依舊很好用。

同時,在第一個流通領域-資本(M),資本家的原始積累也可以藉由眾籌而完成,這是平台資本主義另一個運作原則,內容提供者產─消者(prosumer)則變成了支持夢想者(backer)。我們除了是生產─消費者外,還變成了支持夢想者。眾籌集資的錢就可以重新投入生產,進入另外一個C(商品)─M(貨幣)─C(商品)循環。

馬克思所謂的錢的非物質性(immaterial),眾籌在流通領域轉導成奈格里所說的非物質勞動了(immaterial labor),比如情感勞動(affective labor)、智性勞動,社交衝動,一切我們願意放上夜消與貓咪照片的衝動,一切我們想支持的新奇產品,眾籌的支持者就是一種情感勞動。國際新分工的彈性分包(subcontract)概念,被轉化成全球網絡資本的眾籌遊戲。以前是傳銷,現在是微商。把朋友圈當作銷售渠道。日常生活從生產領域來到流通領域,再次完成流通領域-生產領域-流通領域這個大循環。

80年代,列斐伏爾面臨的問題是國際新分工,德國的汽車,它的零件製造商可以分布在歐洲、亞洲、南美洲等很多地方,然後全部運到德國組裝。全球化則是商品從頭到尾都在中國生產中國組裝,只掛上牌子。國際新分工和全球化在經濟學和地理學上有區別的,國際新分工是一個分包(subcontract)概念,而全球化是一個實質吸納概念,全球化和在地化不是鬥爭的關係,也不是分包關係,重點在於就地賣任何東西。

我們整理一下剛才的內容,就可以發現我們被剝削了兩次,一次是在生產領域(用社交媒體等變成它的產消者,第二次是在流通領域(比如我們做微商,看平台發送的廣告,將我們的數據賣出等)。列斐伏爾在80年代就隱約感覺到技術宰制了日常生活。

問題:為什麼affective labour,要用labour這個概念,情感是怎麼被納入勞動的?

labour是勞動力,不是的勞工或者人。比如按摩、心理咨詢、程序員都是情感勞動,區分純粹的體力勞動,有感情和有知識交往的,這是奈格里的定義。他從諸眾的可能性里特別強調出情感勞動。若把情感勞動放在數位技術框架里,例如平台資本主義來說,就是讓你成為生產領域的生產─消費者。柯斯特的概念相似概念是網絡勞工,比如在電子加工廠上班的工人,也可以通過網絡來組織工會。奈格里和馬克思都會拆分勞動力的概念,無論如何區分勞動力的類型,如腦力和體力,一般勞動或情感勞動,總是是辯證的分析,情感一直都是一種勞動,只是奈格里特別做了區分,他認為情感勞動在當代越來越重要。

問題:如果我是成功的網紅,我賺到了錢,社交媒體平台還對我有剝削嗎?

我們回到辯證法,辯證法不僅是一分為二,而且是不斷一分為二。當你真的賺了前,你就從生產領域進入流通領域,你賺了錢還會去買別的商品或投資,進而再次進入生產領域,你並沒有外於這個大循環。尤其是你成了網紅,你的一言一行都要被用來牟利,你的所有日常生活就是生產,比如papi醬就需要自我投資,也無法避免平台的剝削,或者平台透過你進行剝削。平台可能不收開店費用,但平台也可以賣數據,廣告收租,買賣流量,數據是非常有價值的。比如我們談大數據或智慧城市,數據本身沒有問題,但數據有了等級、數據成了支配力或被壟斷就很麻煩。平台可以把數據賣給廣告公司,甚至可以通過數據干預政治,如臉書是最好的例子。淘寶(支付寶)和微信還掌握了真正的錢與錢的信任與數據流向,這是巨大的資產。假設我要給你這個成功網紅送禮,我的錢還是先進入到了平台。最大的麻煩是,我們並不感覺自己是平台的勞工。

我們用這個新的圖式來擴充一下列斐伏爾,我們現在面臨的日常生活比列斐伏爾的時代更為嚴峻了。我們想想自己有多少展覽其實是在微信上看的?所以列斐伏爾在當時想象的文學、藝術的出路在當前看來並不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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