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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抗拒日常生活減噪?陳界仁新作品《殘響世界》

陳界仁的新作品於北京新開幕的紅磚美術館展出,《殘響世界》以四頻道錄相作品,展開台北樂生院周邊空間與非主軸故事。陳界仁的作品並非要單純追溯痲瘋病院的歷史,也不是要將「保衛樂生」運動美學化,變成作品,而是嘗試為這個「已成定局」的事件,已然失敗的鬥爭找尋其他的可能與政治的能動性,影像作為精神生產與現實動員的方式,在歷史斷層中召喚社群的生命殘響。

日常生活是磨損抗爭的,減噪的,人們從街頭回到日常生活,面對家庭、工作、三餐勞苦,運動總是生活出口的投射影像,而非生活本身。歷史則是將事件化為主旋律的減噪過程,吾人如何抗拒日常生活與歷史事件化的減噪?也就是我對陳界仁作品的核心關切:殘響能起什麼作用?

台北樂生院自從2004抗爭以來,不斷行動與自我組織豢養了新一代的大學生,「樂生大學」是理解台灣這十年來社會運動不曾停歇的重要因素。有關樂生的影片、報導、記錄與學術文章、論文非常豐富,多數具有觀點與完整故事。陳界仁曾在2008年雙年展之時受邀以樂生院做作品,當時他回絕了,作為僅是運動的周邊觀察者,他當時沒有能力與權力來做作品,時至今日,樂生院在各種運動中似乎逐漸安靜,一直到了太陽花學運後因為院區崩塌危險強制院民得全部拆遷至新院區而重起的運動,才又起了聲響。然而,此次樂生危機召集的人數與討論大不如以前。

陳界仁作品的四個片段從邊緣誘發了歷史的志異。《陪伴者》記錄了一個長期在運動中卻又非樂青成員的女性,她既是運動的陪伴者也是院民的陪伴者,在人去樓空的大樓裡,她收集了當初的痲瘋病人檔案,一個個到此而消逝的人之檔案,以及殖民時期的痲瘋病毒的幻燈片,見證了殖民現代性建築與醫病管理的從盛而毀之廢墟。《種樹的人》則以周富子上山看樹自由吟唱開始(她也曾是黑手那卡西為其錄製《每天早上蟬在叫》的作詞作曲演唱者),述說了院民如何在山上種樹800顆,大風樹,在《本草綱目》裡有治療痲瘋病的效用。在一號省道開闢之初,路經迴龍地區地底冒出紅水,山坡崩塌,曾引發大規模的痢疾。院民靠著已萎縮的四肢,自己栽種了自己的解藥,自己完成了自己的監獄家園,以讓自己成為永久的監禁之人,保障了樂生周邊的山坡土質,保障了迴龍地區的居民安全,引發了近十年來台灣學生運動學習的場所。《被懸置的房間》則記錄了一群早期來台做看護工的陸配,一首首家鄉歌曲在堅毅中描述弱勢者照顧弱勢者的處境。《之前與之後》則了描述殖民現代性治理技術以及都市治理的殖民術之相似與延續,從華光社區台北刑務所到樂生,從檔案分類中恢復人型並再次檔案化,鏡頭最後拍攝一支北管樂隊遶境捷運工地的畫面,一個敲響鑼鈸的無人無神無樂無主無鬼的遊行,似乎提醒著,都市治理的殖民術正是將人民視為人口,將生活居所變成地產循租線的分配政策與選舉政治的票數統計。

對陳界仁來說,殘響並非「反」,而是「創噪」和異議,他最喜歡舉的例子,帶著墨鏡的辯士─盧丙丁,他是重要的台灣文化協會的成員之一,藉文化演講、電影與新劇運動,啟迪民智,從事抗日的文化活動。1927年樂生院開始興建時,正是文協分裂後台灣民眾黨成立之年。1931年蔣渭水病逝,1935年盧丙丁被台灣總督府送進樂生院。他到底是不是痲瘋病患者,最後是病逝國外還是樂生院內都仍有爭議,相片中的他老是帶著墨鏡,他放棄教職當辯士,當謠言的製造者,將電影情結編造成團結台灣人民的故事。歷史中的革命志士,現實的學生社會運動,對抗現代殖民技術與都市治理技術,都在樂生院一地重複返響,這也許是陳界仁作品《殘響世界》欲重新構造的嘗試。

( 2014/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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