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眾之貌

這不是資料,是故事

Go to the profile of Huang Sun Quan黃孫權

 

這短片,是我們將要離開新德里之前,在機場拍攝的訪談。伴隨著兩周疲累與收穫,身上的塵土與笨重的器材,Vishwasm Byrappa 在機場的咖啡店清楚說明了印度人民科學運動對印度產生的重大影響。一群科學家放棄優渥的工作,推廣教育,消除文盲,我敬愛的 M. P. Parameswaran博士說:「科學不是人民的產物,而是人民的內在靈魂」。他又說,「科學是幫助人民獲得知識的學問。

M. P. Parameswaran博士以及印度的人民科學運動,是引發我開始諸眾之貌的最初的念頭。他留學蘇聯,是高等原子與核能專家,回國後見到印度孩子字都不識一個,飯都沒得吃,科學家搞核能幹嘛?他放棄原子核能研究所工作,參加印度共產黨,隨即號召,鼓動印度的科學家參與史上最大的教育運動。他們不是在國際頂級期刊上發表論文,計算SSCI點數,他們無償編寫小學多語言的教科書,製作便宜的觀測器,讓村民與孩子知道月蝕並非怪獸吃了月亮。整整二十年,透過教科書,鄉村學堂與圖書館、技術資源中心,更透過戲劇與音樂,徹底改變了喀拉拉邦,也改變了全印度。印度的文盲從百分之80降低到20左右,超過百萬次的來自全球的義工參與過他們的教育項目。

我並不是一個特別喜歡幹項目的人,但喜歡與人一起工作。我困頓之時,他們伸手,他們累了,我喊喊話。非洲諺語,要走的快,一個人走,要走的遠,一起走。

這樣四年過了。我們要如何估計走的多遠呢?

諸眾之貌的網站上有100多篇文章,影像庫里有幾T的素材,剪完三部片,嚴格來說是兩部,一部雖然在台北立方空間展出,但還在製作英文字幕,精修細節,準備開源上線。我們走過十幾個城市,訪問了超過一百多人跟團體,協力在不同的學校,城市舉辦過五次展覽。兩支短片,還有三支待剪輯與後製的影片。

2013年底,亞際書院,還有中國美院高士明老師在鄭波老師的提議本想做人民的TED,群智慧(swarm intelligence),透過一支支短的影片來呈現中國人民的力量。這是非常棒的開始,開始面向亞洲,學習鄰居而非西方。後來鄭波老師到香港教書,未能成形。

於是我被拉去一次會議中出主意。固執笨拙的我不想做TED,我不相信個人英雄主義式的成功。我認為個人背後有更多集體的成就,每個「雖艱難但吾往矣」的成功人士背後有其社會條件。於是我提議用類似的概念來做諸眾之貌,但給我們時間,田野亞洲,做一個個集體而非個人的故事。感謝亞際書院,中國美院力挺此計畫,並給我們一年多的啓動基金。我更有幸有美院與高師大的學生朋友們一起開始。

這四年下來,我始終懷疑,將一個故事講的如此複雜有效果嘛?

香港獨立媒體談得是媒體與香港社會的關係,黑手談的是音樂與社運的關係,左翼書店談的是青年世代與知識傳遞,亦即,我們問的是媒體可以是什麼,音樂可以是什麼,而書店(知識)又可以是什麼?這已經遠超過一個人,一個群體的故事了。

我們走上歧路花園。以為在超文本的世界,千高原的想像中,人們會自動找到美麗的風景。

 

有一次在台灣新竹的馬祖新村旁的傳統影院超大螢幕上放黑手那卡西的影片。事後熱情的觀眾問我,這麼精采的片子,為何不全台巡回呢?我說我們的影片全在網路上,是完全開放免費的,這是我們取之社會,用之社會的理想。她搖搖头說,一起看電影,跟人們一起看電影,才能感受集體的力量,才能有改變社會的念頭。

老實說,我沒想過這問題。我以為片子放網上,訪談整好,年表清楚,分類有序,每個人都看得到,這就是資料庫網站最基本的結構了。我們也許又多想了一點,這麼多訪談,年表,影像不會自己說故事,我們應該將每個集體的故事,製作一支影片,作為資料的索引,觀者自會循線找到每個訪談,每篇文章的意義與啓發。

我們也錯了。影片作為索引是漂亮的概念,但並不實際。

社交媒體將我們世界的複雜摺疊起來了,成為一個光滑平面,人們在貓咪與夜宵的平滑面上愉快的生活著。網上無論什麼影片都將是觀看的附屬物,目的並非看,而是形成無縫娛樂世界。網路影片淪為與音樂一樣,成為日常生活的環境,如同一切原本有意義之事,都在這平滑面上”陪伴”人們的工作,放空,休息,鬱悶,以及所有生活。

要將日常生活的曾有過的歷史打開,除了將各地人們的努力變成資料庫,建立文獻外,還必須在社交媒體塑造的平滑面中開始打造晶亮的裂縫。我想開始製作這些裂縫,是採訪,資料,年表與影片水面下的爆裂物,是水底的魚鈎。是不順的路,不明的燈,不容易的選擇

我們需要手拉手,不是只有諸眾之貌團隊,而是更多人集體地來製造晶亮裂縫,這是我們要出版,要舉辦放映會,要眾籌的原因。參與人們曾經參與的,活出人們曾有的豐饒生活

讓裂縫透光誘人,成為看,成為嚮往之地。裂縫並非道德或愛心,也不是NGO,我們不輓救政府的失職,不戡亂新自由主義的禍害。

晶亮裂縫里是人們如何努力活著,透出改變社會的光線,是總有一天浮出平滑表面上的尖石,讓我們相信歧路花園真的存在。

如Henri Lefebvre說的,讓不可能成為可能(possible – impossi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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